第十话 作家与再版与Happy End
“穂积老师为什么要写小说？”
我曾被茉莉问过这样的问题。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好像是我们刚见面不久的时候。
原稿进展全无，食物也无心下咽。尽管如此，并非完美生物的我，什么都不吃的话，肚子还是会感到饿的。肚子饿了，想着吃些什么，然而刚一入嘴立马就感到恶心呕吐出来。虽然胃袋里空空如也，恶心的感觉却依旧一次又一次地涌来。最后只得彻夜在厕所中度过。
如此一来，我也就不能好好地吃饭了。
虽然有些对不住茉莉，但我还是让她在那段时间为我准备了布丁、酸奶、果冻这类东西。只吃这些的话勉强不会吐出来。
糟糕的地方还不止如此。
一闭上眼睛，内心就被不安所充斥，安稳的睡眠也就无从谈起。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进入被窝，逼迫自己紧紧闭上眼睛，微颤着祈求睡眠，以此换来两三个小时的安稳。
一觉醒来，脑袋很沉，身体依旧疲惫，显然不是能投入工作的状态，尽管如此，不继续写小说的话，我的内心就会被不安所占据。起床之后坐到电脑面前，茫然地敲下了一万字的文本，又删去了一万一千字。感觉无论写什么都是白搭。
或许是“全部驳回”的余韵仍未散去吧。
又或许是改变了写作风格的原因。
迄今为止努力积攒自信全都成为了过眼烟云，留在我身边的，只剩下了不安。
黑眼圈日益明显，脸颊也消瘦了几分。
手腕上的荨麻疹间，划过一道道血痕。
滴答滴答，我却毫无成果，时间就这样流逝而过。
“啊——”，大概在呐喊了百次之后，我将写好八成的章节抹去了。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一点都不顺利。不顺利就会变得焦虑，焦虑又使得进展更加不顺。恶性循环的旋涡，一点一点地勒紧我的脖子。
“砰”，我重重地拍了一下键盘。
纯白的画面上，出现了几个毫无规律的文字。
疼痛化作热量残留在手上。
『稍微休息一下吧？』
或许是对我悲惨的模样有些看不下去了，茉莉为我送来一杯咖啡，以及一小块巧克力。
喝口咖啡，湿润干燥的口舌，然后将巧克力含在了口中。我没有咬碎，只是一直含着直到它融化消失。多亏了这分甘甜，我才得以恢复了呼吸。
直到那一刻，我似乎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没有在好好呼吸。
我一边盯着屏幕上闪烁的黑条，一边表达谢意。
『谢谢』
本打算笑着答谢，可僵硬的脸颊并不容许我这么做。
『那个，我能问一下吗？』
『想问什么吗？』
『穂积老师为什么要写小说呢？』
『为什么要写、是什么意思？』
『明明现在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写小说呢？』
『……因为是工作啊。赚钱可没有轻松的路子。普通职员、政治家、公务员、医生、便利店店员、出租车司机、编辑、插画师，不论是谁都要熬过伤心的夜晚，撑过困倦的清晨，忍耐着心中的愤怒，咬紧牙关地工作。职业没有贵贱，各行都有各自的心酸，我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真是连我自己都会不禁感到惊讶的漂亮的标准回答。
实际上这也是理由的一部分，也并非完全是谎言。
『我只不过是选择了这条路罢了。再者，我也找不到其他的生存方式了』
『是吗？ 我是觉得还有不少更加轻松的生活方式呢』
『我不擅长与人交往，所以面前的选项很少啊』
『就算是小说家也还是会和别人有联系的吧。嗯——作家通过小说这一媒介，相比普通人，不是和更多的人产生了联系了吗』
我无法理解。
思索片刻，我继续开口。
『那这样的理由如何？ 我有和双夜编辑约定。只要小说累计发行量超过了一百万，她就会为我做任何事情。我打算借此来舍弃处男身份。把这作为我坚持写下去的理由的话』
『老师是处男吗？』
茉莉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
糟了，说了不该说的东西。
『……也没什么不好的吧。我的理想也算高远吧。而且我也决定要把第一次留给约定终生的人了』
『那个编辑很漂亮吗？』
『嗯？ 你没在编辑部见过她吗？』
或许是没有接受过面试吧。
还是这些都是总务定下来的。
『额，那个。是这样的，我们没有见过面来着。啊哈哈哈』
『好吧。嘛，她很漂亮，而且胸很大』
『胸很大吗？』
『嗯，听说有G Cup来着』
『男人真的很喜欢胸呢』
茉莉将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前。她的胸绝对说不上是大，但也不算小。平均水平。我喜欢巨乳，然也并非只喜欢巨乳。美乳、微乳我也来者不拒。而且，女孩子在意自己那“委婉”的胸部的小动作，老实说，很棒。
『这一定是从亚当时代继承下来，男人的一大原罪吧』
『话说亚当喜欢巨乳么？』
『管他的』
不过，亚当也是男孩子吧，那就是喜欢的吧。
毕竟男人大都喜欢胸的吧。
『真是敷衍呢。而且就刚才那句“那这样的理由如何？”的问法，也就是说这不是真正的理由了吧』
很遗憾，看来这个理由并没有被茉莉接受。
『头疼了啊。虽说那两个理由都是实话，不过让我坚持写下去的最大的理由——嗯，还是先保密吧。等哪天心情好了再好好地告诉你』
『啊啊！ 果然是有什么内情啊』
也许是因为被敷衍了，茉莉鼓起脸颊闹起了别扭。
老实说，我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
只是，自己还没做好说出口的准备。
所以还不能说。因为实在太难堪，所以说不出口。所谓男人啊，就是那种会拼命保护自己那无聊自尊心的生物。
我坐在电脑前，一边发呆一边回忆着。
那时曾认为不可能写完的原稿现在也完成了。
社畜大叔与至今为止毫无交集的女高中生邂逅了。日渐亲密，一起吃饭，不知不觉间女孩子开始不请自来，一起去游乐园约会，在家辅导她学习。
时而欢笑时而哭泣，时而两手紧紧相牵。
平平无奇的日常。
既没有被召唤到异世界，也没有被关在游戏世界里，更没有与天降美少女的命运邂逅。当然，Tueee中的约定，ToLOVE里的幸运色狼也都只存在与梦境之中。
身边有你，
仅此而已。
「算了，这样也不坏吧」
一边回忆着与茉莉度过的这几月时光，我将“终”敲在了页面的最后。然后，使劲地伸了个懒腰。
「真的不算坏，甚至可以说是很棒了」
窗外的天空渐渐泛出春意。
水色的大气中飘荡着的云彩，千变万化，随风流逝，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地方。时间就是这样，万物变迁之中不存在不变之物。
在我将刚写完的原稿打印出来的时候，茉莉来了。
或许是外头寒冷的缘故，她的鼻子有些发红。看到她摘下了脖子上的围巾，脱掉了身上的大衣后，我开口道。
「啊啊，正好。这个能读一下吗？」
「……已经完成了吗？」
「嗯，基本上。但是，还有一件最重要的工作，能告诉我你的感想吗？」
「由我来真的可以吗？」
「你是笨蛋吗，不是你来还能让谁来啊。就是因为有茉莉在这里，我才写出了恋爱喜剧」
我将141张仍然留有余温的原稿递给了茉莉。
手中的分量顿时轻了不少。
原稿离开了我的手。
在茉莉正坐着，一张一张认真翻阅的时候，我一直在浏览网页。在茉莉倏忽一笑的时候我会偷偷的摆出胜利的Pose，而在她有些困扰地嘟囔起来的时候，我也会不禁屏住呼吸担心起来，大概心脏也会在那刻停下来吧。
看着她将一张张光滑无比，毫无褶皱的纸稿紧紧拿在手里的样子，几分欣喜油然心生。读到的那一页的似乎由于她手指的力量和汗水的缘故，稍稍有些卷起。
让读者在自己面前阅读自己的小说。
能够近距离地欣赏到那喜悦的表情。
让我既感到心痛，又不得不感叹这份时光的宝贵。
两小时后，茉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回过神来，窗外已近黄昏。
眼前是夜幕降临前的一片金色光景。
“咚咚”，耳边传来了将原稿束齐的声响。
我循声望去，内心满是忐忑地开口问道。
「怎么样？」
茉莉宛然一笑。
仅仅如此，我便满足了。
「——非常的有趣」
仅是如此，这一切便已然得到了回报。
我在这个故事上花费的时间与精力，这一切全都得到了回报。
「如果能用更多的言语来表达就好了，但我绞尽脑汁也只想得出“非常的有趣”这句话。这部作品很有穂积老师的风格呢。作为老师最初的粉丝，我可以保证。这本书非常的非常的有趣」
「没事，已经足够了。太好了。谢谢」
这样一来就真的完成了。
在写下“终”字的那一刻并不是终点，这种事情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也能做到，而唯有当除我以外的某人说出那句“有趣”的时刻，作品才是真的完成了。
毕竟，小说就是为了让别人去读而存在的啊。
那之后，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我听取了双夜编辑和茉莉的意见修改了初稿，完成了第二稿。到了这个阶段，企划终于可以真正地向前迈进了。
发售日定在了4月。
企划马不停蹄地迈进着。
我写了三篇用于在动画漫画专卖店购入特典的SS，根据校对改的注释稿，给汉字注音，将措辞改写得浅显易懂，把故事的矛盾一一修正。
这些并算不上是轻松的差事。
我甚至在一周里将相同的原稿反复读了50多遍。
然而，在超过十次之后我就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读故事还是单纯地看着文字的排列了，超过二十次之后，思想就会停滞，无法判断是否有趣，大脑和眼睛也会以剧痛作以反抗。三十次之后，感觉就像是要疯了一样，堪称拷问，生不如死。
这样一来，我自然也就被不安所困，以孱弱的语调向双夜编辑问道“这个真的有趣吗？”，她呼了一口气，断言道。
「别担心，很有趣的」
是真的吗？还是说只是安慰？
「真的吗？」
「真的。自信一点吧」
「不用全部重写吗？」
「没有这个时间了吧」
那时的我真是太麻烦了，不论别人说有多有趣我都仍抱有着疑虑。上百次地向双夜编辑和茉莉求证这一点的我，也得到了一百次相同的回答。甚至还被她俩抱怨了“烦人”。
到了一百零一次的时候，双夜编辑发出了哀叹。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那么担心的话，你就再去好好地读一遍原稿」
就这样我有些勉强地读完了第五十遍原稿，“诶？这不是超有趣的吗”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涌现，真是不可思议。
发售前两个月的时候，我检查了送来的封面插画。
与此同时，里页和黑白插画也接连送达。
到了这个阶段，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就这样，季节在时光中流逝。
冬去春来。
茉莉升上二年级的那一天，我收到了赠书，所谓赠书就是像样本一样的东西。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它们就会被层层叠叠地摆在书店内。
剧烈的胃疼让我不禁表情扭曲。
「欢迎回来」
不过我还是和往常一样迎接了茉莉。
「嗯，我回来了。感觉老师今天的脸色更差了」
「因为快到发售日了，在书发售前我基本都是这种状态啊」
「果然作家就像是修罗一样的职业呢。我会做一些便于消化的东西，如果有食欲的话要好好地吃掉哦」
「我会妥善处理的」
「身体才是本钱哦」
穿上围裙，熟练地扎起头发的茉莉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手，呆在了原地。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是一个编辑部送来的纸箱。
「老、老师。这是？」
茉莉跑了过去，就如同是见到了宝箱的海贼一样。
「那是赠书，书完成之后送过来的」
「……我能稍微看一下吗？」
「嗯？ 啊啊，直接给你都可以哦？」
「真的可以吗？」
「当然了。毕竟有十多本呢，你随便拿吧」
「但是我准备自己去买的来着，一本就可以了」
茉莉真是天使啊。
如果全人类都像茉莉一样的话，一定就世界和平了吧。
不论是谁都能健康安稳的度日。话说，那啥，能不能将人类补完计划尽快提上国家日程？ 谁要是提出这样的政策，选举的时候，我一定给他投票。
「你真是一个好读者啊，给」
我将一册“新鲜出炉”的赠书递给了茉莉。光滑的封面，沙沙地纸页以及那锋利的几乎要割破手指的边缘，都留给人一种“刚刚完成”的感觉。
虽然有着种种心酸，但将故事写成一本书的过程无论体验多少次都叫人欢欣雀跃。
茉莉“哇”地张大着嘴，“啪啦啪啦”地翻起书。
虽然她已经读了好几次，也给出了感想和建议的她应该不存在有什么对故事不明白的地方，但是还有一个部分她并未参与——后记。果然，她在最后几页停下手读了起来。感觉心里有点毛毛的。
因为在这一次的后记中，在惯例的谢辞之后还加入了一句先前从未出现过的话。
“请容我向在执笔时一直在最近的地方支持着我的女主人公的原型模特致以特别的感谢”
嘛，就是这样。
顷刻，茉莉的脸和耳朵变得通红，我也不禁脸红起来。仔细想想地话是不是太矫情了。但是，文已成书，无法挽回。
过了一会，茉莉终于开口了。
「这个，后记说的，女主角的就是……那个……吧」
「嗯，嘛，就是你」
果然还是很害羞啊。
我轻轻挠了挠脸颊，就在这时，茉莉突然低下了头，将新书递到了我的面前。她的手似乎有些颤抖。
「那个。老、老师~！ 请给我签名」
「这么突然？」
「虽然一直忍着，但已经忍不住了。已经是极限了。其实我一直都很想要穂积老师的签名。拜、拜托了」
「这种事情你早说不就好了，签名什么的要多少我都会给你签的啦」
「但是，因为……我是靠着作弊才来到老师身边的」
「毕竟是打工嘛，你也太认真了吧」
我从笔盒里拿出了油性笔，笔尖游走。
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签名，所以只花了十秒就完成了。接下来是今天的日期和赠与人……赠与人。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她名字的汉字怎么写呢。
「“Bai Hua Mo Li”该怎么写呢？」
「那个，白花的话是“白色的花”的白花。茉莉就是Jasmine茉莉花的茉莉」
「啊啊，是和那个欧森外的长女茉莉同名吗？」（译注：森鸥外，日本医生、药剂师、小说家、评论家、翻译家。）
「抱歉，我不太清楚这个」
“嗯”地我思考了片刻，在空中画了画，看到轨迹后茉莉点了点头
「嗯，就是那么写的」
「了解」
“赠予白花茉莉”
写下这句话，完成了。
「签好了」
「非常感谢」
我将书递回给了茉莉。
「说起来，洁白的茉莉花啊，这就是所谓的名如其人吗」
「什么意思？」
「茉莉花的花语是亲切、惹人怜爱吧。说起来莫非你的生日是6月8日？」
「哎？好厉害。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茉莉花是那一天的生日花嘛」
「老师很了解花呢」
「也不是。关于茉莉花的事情，出于某些原因以前稍微调查过，所以我比较了解的也只有茉莉花。还有就是，不同颜色的茉莉有着不同的花语，黄色代表优雅美丽，而和茉莉同名的白茉莉则是象征温顺、柔和，亲切待人，温柔沉稳，果然就和茉莉一样呢」
「啊，这个我知道。之前已经告诉过我了，所以为了能成为名字所寓意的存在，即便很辛苦，我也坚持努力到了现在」
「这样啊，你已经知道了啊。下次，你可以问问你父母自己名字的由来，他们肯定是考虑了很久，调查了很多才为你取了这样的名字吧」
「……他们会告诉我吗？」
不经意间，茉莉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悲伤的色彩。
我并没有去深究这份悲伤因何而起，便继续说了下去。
「会的吧，你知道Jasmine茉莉花名字的由来吗？」
「不知道」
「那就最后再告诉你一个小知识吧。Jasmine茉莉花源自波斯语里意为“神赐之物”的“Yasmin”，你可是在父母的爱与祝福中诞生的哦」
“是这样的吗”，茉莉小声嘟囔着。
「我是觉得他们并没有想这么多」
「包括这一点在内，一起去问问不就好了吗？」
过了一会茉莉“嗯”地点了点头。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就去问问吧」
果然她的脸上还是泛着几分寂寞的神色。
「穂积老师，恭喜处男毕业！」
「这说法真是让人讨厌啊啊啊。虽然你可能会很意外，但是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连女孩子的身体都没看过呢」
「也没什么意外的吧，请不要这么喊出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这是性骚扰了哟♪」
「喂喂，到底是谁在性骚扰啊！ 所以，今天为什么那么兴奋。呜哇，话说也不用说是“理所当然”吧」
“放学后，与身着制服的你。”发售后的第三天。
双夜编辑很罕见地打来了电话。
一般的话，大概要到一个星期之后才会联系我。
联系的原因基本是对于我们这些作家而言实在笑不出来的“初期销量”，也就是新书出版之后最初一段时间卖出的本数。看了这个数字，就基本能判断出这部轻小说能不能出续集，或是能出多少卷。如果不理想的话，发售一周这部作品也就此夭折了。
初期销量，很重要。
钱包稍有富余的人，希望你们能在发售一周内买下来，或者说，请买下来吧。拜托了，我还想继续写下去。
我坐在窗边，一只手举着手机。
窗外蔓延出去的是象征着春日的生机。
「那可是你听了之后也会高兴起来的事情哦。嗯哼哼哼」
「所以是什么啊？」
「恭喜！因为销量非常好，所以发售的三天就决定再版了」
我有些没反应过来了。
不经意间，手机掉到了地上。
「哎？ 啊？ 哈？ ……你没在骗我吧」
「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你的吧」
「啊哈哈哈。我是不会上当的」
「说了没骗你啦」
「那我是在做梦吗？」
「也不是在做梦？」
「真的，再版了吗？」
「再版了哦」
「真的吗？」
「嗯嗯。恭喜你从再版处男毕业啦！」
我扯了扯自己的脸颊，真切的疼痛传来。不是梦。虽然是我的梦想！ 但这不是梦！ 不，在这一瞬间，那所谓的梦想已经不再是梦想了！
再版！
我的大脑里仿佛冬日清晨的雪原一般只剩下了一片纯白，唯有那两个汉字一遍又一遍地刻录于其间。此刻，我才切实地感受到了——这便是现实。
那份在心中一点一点、一点一点膨胀起来的感情在这一瞬迸发而出。
「唔」
握紧拳头，高高举起。
「穂积老师？」
「唔、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喊了出来。竭尽全力地喊了出来。甚至叫得太大声把自己呛到了。咳咳，咳咳，哈。眼泪都出来了。但是马上，它就变成喜悦的泪水，完全抑制不住，倾泻而出。
大颗的泪珠落下。
好热，好热，好热。
喜悦的热度让我感到燥热。
我花了五年多走到这里。
一次又一次地想过要放弃。
几度心碎，甚至差点选择了一了百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放弃。
没有舍弃。
只是为了那一个梦想。
「太好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很害怕。
害怕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我一直都很害怕。
每个人都不负责地和我说“算了吧，靠写小说养活自己是不现实的”。但是，没关系，我并没有做错。是吧。
我成为那个无愧于大家的人了吗。
「哼哼。很开心吧。嘛，也是当然的吧。说起来，发售日当天就买来读完的粉丝们似乎是在SNS上发表了感想和Fanart来着。啊，对了对了。POP☆corn老师也画了新的应援插画，这次要去好好谢谢人家哦。因为这些知名度好像一下子高了不少，专卖店也接连售罄。还有的店说会在追加订单之后设置专属柜台。这样下去的话再第二卷发售之前说不定还能二次再版呢。销售也和我约好了说会努力推荐的」
「唔，双夜编辑。我、我啊、我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现在的想法。
啊啊，也不是。是我的身体追不上感情的变化。一直等着再版前来敲门的我用如绵绵春雨般的遣词，支支吾吾地说了起来。
「怎么了？」
「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害怕没有人读我的小说。害怕不知道能不能让大家读的开心。不安得睡不着觉，不安得吃不下饭」
「嗯」
「尽管如此，不论是双夜编辑、废柴还是茉莉都说我的作品很有趣，你们信任我，为我鼓劲。真的，就是这些支撑着我走到了现在」
「嗯」
「能被那么人阅读让我感到高兴。啊啊，是啊。我现在，非常的开心」
「就是啊。所以，老师把眼泪擦一擦吧。这里还不是终点，仅仅是开始而已。你是要写出百万销量的恋爱喜剧的吧，比赛现在才刚刚开始哦。去创作第二卷、第三卷吧」
「我明白的。但是，对我而言，这就是最棒的Happy End了。啊啊，对了，必须要去和茉莉说一下，她下一次什么时候来呢」
我擦了擦湿润的眼睛。
喜悦的碎片沾湿了我的手。
「书发售之后就没有来了。真是的。嘛，毕竟是打工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决定要续写的话，打工应该也会继续吧」
茉莉会高兴吗。
会高兴的吧，一定。
春日的青空下，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首轻柔地抒情曲。
估计是公寓里的某位住户，在听歌的时候忘了关窗吧。
那是一首宛如电影的片尾曲一般，让人心情荡漾的春色抒情曲。
「双夜编辑，麻烦你联络茉莉让她继续过来吧。能写出“放学后，与身着制服的你。”，都是因为茉莉在这里」
「我说」
“等一下”伴随着双夜编辑的这句话，仿佛是约好了一般，抒情曲也随之停止了。
“所以说”，她继续说了下去，这几个字显得格外清晰。
「穂积老师，虽然我知道你很高兴，但是能稍微冷静一点吗」
「怎么冷静得下来啊。啊啊，真是的。为什么今天茉莉没来这里呢。啊，对了。她也没有去编辑部吗？」
「所以说请等一下。穂积老师，那个，对不起。刚才就一直在说的那个茉莉，她是谁呀？」
这个瞬间，我的世界陷入了沉寂。
稍稍迟了一拍，我的心脏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
砰砰。
我感受到了血液的循环。
眼前樱花飘落的景象仿佛开启了慢镜头一般。
我的目光追随着花瓣。
就如同是横穿过世界一般，翩翩起舞，烁烁反光，最终融入了背景之中，无处可寻。黑色的雾霭笼罩在了我的心头。
这种时候，不好的预感往往都会应验。
不不，不会的吧。
这不好的预感到底是什么啊。
今天是个令人心情舒畅的春日，对而我言这也是最棒的一天。今后的一切都会顺利地展开，应该是这样的走向才对吧。
应该不会出现什么不好的变故吧。
「你问是谁？别开玩笑啦。哈哈。双夜编辑演的真像啊」
我说出了口，尽管声音在颤抖。
「啊，难道说是那个后记里提到的给你帮忙的那个女孩子？ 如果可以的话，能把她介绍给我吗，我也想向她道一下谢。」
「你、你在说什么啊。她就是茉莉啊，女高中生的白花茉莉。是双夜编辑雇过来协助我写书的吧？」
「穂积老师，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并不认识叫那个名字的女孩子啊」
「……什么？」
双夜编辑不认识茉莉？
怎么回事？
说起来，茉莉好像也说过不认识双夜编辑。等等，等一下。那么，难道说那孩子不是编辑部雇来的吗？
那样的话，这半年来，陪在我身边的那个女高中生又是谁呢？
白花茉莉这位少女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谢幕的片尾字幕里。
在这之后，茉莉便再也没有造访过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