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作家与女高中生与第一天

  咚咚咚，菜刀在案板上规律地敲击着。

  那个声音愈发地接近，逐渐清晰起来。

  啊啊，这个感觉好让人怀念啊。这个声音伴随着我的童年，有种妈妈的气息。动动鼻子，空气中飘荡着香味，是味增吗。轻盈又柔和的感觉将我包裹了起来。

  忽然，心中的某样东西将我从梦中的彼岸拉回到了现实。

  阳光洒在了微微睁开的眼睛上。

  在湿润朦胧的视野之中，出现了某个人的背影。

  眨眨眼，一次、二次。随着瞳孔的对焦，轮廓逐渐清晰了起来。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试着用手擦拭，指尖感受到的些许余温也迅速地消逝。

  镶嵌在厨房上侧的磨砂玻璃完全沉没在了靛蓝的夜色里。

  时钟的针尖已经指向七点。

  看来我似乎整整睡了一天。

  「是谁？」

  从干涸的口中传出的，是有些走音的话语。

  「啊，早上好。看来你真的是累坏了呢。已经是晚上了哦」

  我挠挠头，坐起身来。

  顺带着打了个哈欠。

  「呼啊啊啊啊。哎，……谁？」

  「老师，睡糊涂了吗？」

  我多少有点起不来床。

  「嗯，大概，完全睡迷糊了」

  “那个，你还记得吗？”陌生的少女有些不安地说道。

  校服和围裙本该是不相称的事物，或许是源于她的独特气质，让这个组合显得相得益彰。

  或许也是因为这份气质，才让我依旧保持着冷静。

  「和昨天说的一样，我来打扫房间了。还有，非常抱歉。我借用冰箱里的食材做了晚饭。马上就能做好了，要吃吗？」

  比起意识，我的身体率先对问题作出了回应。

  咕噜噜噜——

  身着围裙的女高中生扑哧一笑。

  「看来是准备吃呢」

  随着对话的推进，我也逐渐清醒过来。

  昨天，那个…什么来着，哦对了。

  为了商谈新作品去了编辑部来着。

  那是阔别了3个月的商讨呢。

  即便是完成了剧情的设定之后我也依旧沉浸在烦恼之中，虽说是难产了，但还是完成了令自己满意的作品。我坚信这一次一定可以，但最终还能难逃被全部驳回的命运。

  于是，被劝导去试着写恋爱喜剧。

  当我回到公寓的时候遇到了她。

  昨晚上的光景浮在在了我的脑海。

  一个人独占了银白色月光的美丽少女。

  名字好像是叫——

  「想起来了，茉莉，白花茉莉」

  「嗯，是的，我是白花茉莉」

  说着，少女装模作样地敬了个礼。

  在我冲完淋浴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房间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被褥被整齐地叠好，桌上放着米饭、味噌汤以及水煮菠菜。除此之外，还有像晒过的被子一般松软的鸡蛋卷。这晚饭看上去和早饭一样。不过，这样也好。

  我的肚子再一次发出了声响。

  一边安抚着渴求食物的肚子，一边环视了一遍房间。

  上一次这么有条理可能还是我刚搬进来的时候吧。

  堆积在地板上的书被好好地收入了书架。排列书籍的时候我一般会按照作者笔名的字母排序，没想到她也好好遵守了这一规则。

  就连作为写作材料买来的扩音器，路障和哑铃也被妥善地收拾到了房间的一角。嗯嗯，不错，真不错。这感觉真好。我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然而，就在这时。

  「砰」

  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

  「咳咳、咳咳」

  “没事吧？”这么问道的茉莉似乎打算向这边走来，“没事没事，不是，我真的没事。”顺便一提，“绝对”和“没事”，这两个是无敌的咒语，就像是在危险边缘时的顺口溜。这完全不像没事的状况吧，发表进入紧急失态宣言！

  感觉已经晚了。

  完了，糟了糟了，糟透了。

  为什么从旧式的学校泳装到各种各样的cosplay服装都被一字排开了啊。

  才刚刚洗完澡的我，却不断地渗出冷汗。啊，我想我应该完蛋了。真的，被报警的话怕不是百口莫辩。新闻上会怎么介绍我呢？ 无业游民？ 还是轻小说作家？ 同行们，风评被害真是对不起了。各位媒体，你们为什么一有机会就要抨击宅男呢？

  我偷偷瞥了一眼地上的死库水。

  然后朝茉莉看去。

  虽然茉莉也跟着我的视线一同看了过去，不过她只是微微一笑，看来没有要说什么的样子。这是，safe？还是out？

  嗯——搞不懂啊。

  我不好乱动，只得含糊地跟着笑笑。

  哎，只要不报警就好。要是在吃饭的时候警察破门而入，那会变成什么样的狗血展开呢。真的是，啊，胃好痛，感觉胃绞起来了。

  但是，我也没有开口去问的勇气啊。

  毕竟，我没有能好好说明情况的自信嘛。

  不管说什么，听上去都和借口一样。

  房门口有两个鼓着的垃圾袋，里面装满了空的便利店便当盒。

  秋夜的甘甜空气从打开着的窗户飘入，其中混杂着清香。

  是桂花吗。

  似乎是住在公寓边上的老爷爷种的。

  每一次窗帘的拂动，都给我灼热的身体带来几分凉意。终于冷静下来恢复了呼吸。好了，决定了。不管了。见招拆招吧。全集中，放弃之呼吸。万一说了什么糟糕的话反而会弄巧成拙，那就得不偿失了。

  总之，先干饭。

  一脸淡然的我缓缓地坐到桌前。

  「……那么，我开动了」

  「嗯！ 请慢用！」

  茉莉将手肘支在桌上，一脸笑眯眯地看着我。

  顺便一提，饭菜非常地美味。咸淡恰到好处。“哈咕”挖起白饭送入口中，再来一块鸡蛋烧。轻轻嚼几下，最后来一口味增汤。“滋溜”一声。美味！

  被突然刺激到的肚子叫嚣着再来一份，我的筷子也随之摆动。

  「味道如何？」

  「嗯？ 啊啊，非常美味，太好吃了」

  「那就好。啊，这边沾到米饭了哦」

  「哪里？」

  「这里」

  说着，茉莉一下子将手伸了过来。

  她那长长的指甲轻轻地触碰到了我嘴角。

  “扑通”，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我愣在了原地。是的，就像是一个处男一样。不，谁是处男啊。哦，是我。

  就在我陷入慌乱的时候，茉莉毫不犹豫地将米粒一口气吃了下去。

  嗯？ 嗯嗯？

  啊这，你做了啊，你真就做了啊。

  这孩子，不简单。

  茉莉难道是那种会在无意中魅惑男人的魔女吗？

  恐怕，她在学校里也是胜者组的吧。尽管本人并未刻意去展示自己，但班上女生团体的领头羊必然不会对她视而不见。因此，没有身为高岭之花自觉的茉莉，才会温柔地向我这种街角路人角色搭话吧。

  啊啊，双夜编辑。你送来了多么恐怖的东西啊。最终兵器女高中生。所以现在，能让我呐喊一声吗？

  「不要啊，不要让我迷上你啊啊啊啊啊啊！」

  看着一下子跳起来冲着窗外大叫的我，茉莉啪嗒啪嗒地眨了眨眼睛。

  「那个，发生什么了吗？」

  「不，什么都没」

  我赶紧坐下，再一次拿起碗。

  真是的，也就是我，受了这种致命伤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要是换做其他的同龄人怕不是当场去世。我们这种阴暗角色比她想的要好搞定10倍。

  那种下意识的小动作足以让我们这些单纯的笨蛋们心跳骤停。

  我之所以知道这点，也对亏了学生时代的经历的各种地狱。

  咦，那个孩子，是不是喜欢我啊。只是被打了声招呼就冒出了这样的妄想。有过肢体接触的话，下一秒我就能完成一作与她相恋到结婚的故事。要是她也向其他人搭话的话，我就会带着嫉妒，像野兽一样盯着那人。但是，真是可悲啊。阴暗的人只是感受到现充的视线就会迅速地撇开。

  回想起往日种种，口中的米饭微微有了几分咸涩。

  回忆总是有些苦涩，有些咸酸的。

  「要再来一碗吗？」

  「啊，再来一点就好」

  「嗯」

  茉莉接过我的碗，站了起来，盛上米饭后她又小步跑了回来。

  「给，请慢用」

  「谢谢」

  我将热气腾腾的米饭再次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咽下。然后问道。

  「话说，你不吃吗？」

  「哎？」

  「还是说，已经吃过了？」

  「我也可以一起吃吗？」

  茉莉微张着嘴，显得有些呆然。

  「嗯？ 当然」

  或者说，这有什么问题吗？

  啊啊，不过，姑且，她是在打工中啊。

  我因为之前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不太了解。或许其中有一些复杂的规矩，比如服务规则和工作规定之类。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茉莉稍微考虑了一会说道。

  「那么，下次开始就请让我承蒙好意吧？ 食材费我会自己出的」

  「那种东西，当做经费让编辑部报销就行了。不稍微让那边出点血可不行。你知道吗？昨天，双夜编辑随便瞄两眼就把我用尽浑身解数写的手稿全部驳回了。而且，还是以很轻巧的语气。你要知道，那就和说我这三个月的活全白干了一样。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为了以后不用返工，我这边可是一步步按照顺序，在拿到剧情通过的结果后才开始写的啊」

  「啊，那个。是，那样啊？」

  「出版社应该再多尊重作家一点」

  当然，我没有直接当面和她这么说的勇气。

  不知道为什么，在一般人的印象里，基本是作家在给编辑施压，他们以为作家总是拖延原稿，还对编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但事实并不是这样。不对，这个世界上也有这种情况，不过也只有那些热门作家才有这个资格。

  大多数不畅销的作家都处在弱势的一方。

  将写作作为饭碗的我要是得罪了她们的话就会失去收入。

  不过想想昨天的事情，还是感觉有点火大。这是没办法的吧，毕竟我也是有感情的人类嘛。

  那可是，三个月哦。三个月啊。

  时间可绝对不算短。加上准备时间以及和等待双夜编辑确认的时间就有半年了吧。这一切却在那几小时里化作了过眼云烟。Manuscript/Requiem手稿被驳回, Income/Zero收入归零, Poverty/stay night贫困依旧

  最后甚至还说了这样的话，Romantic comedy/Grand Order给我写恋爱喜剧！

  开什么玩笑。

  「老师，那个，你讨厌编辑吗？」

  「听起来像是那样吗？」

  「嘛，是吧」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把剩下的饭扒拉进嘴里。

  我回忆了一下双夜编辑至今所做的种种非人之事。

  首先，每次开会时说得话都会变。

  之前明明说只要这样做了就好，可我按她说的做了之后最后都会被打回来重写。不是，你以前不是说那么做就好了吗，我已经不知道忍了她多少次了，每次说的话都不一样，颠三倒四的。

  然后，回消息超级慢。一般来说，怎么会有人把这边送过去的手稿放置个1、2个月的，和我开玩笑的吧。就因为这个，好不容易以为来了联络，还要我隔天就回消息，这也就算了，最后还全部驳回，你是怎么能一脸没事的说出这种话的？ 我真的是日了狗了。

  还有，偶尔我这边迟到了一点，她就会趁机来一句“请你下次注意”。把我方案驳回之后要是给提一点建议那也就算了，可连个屁都没有。

  啊啊，最让人讨厌的是那个。

  嘴巴不饶人。

  想到什么说什么，完全不考虑后果。要是玻璃心的作家怕不是要去自杀了。对，那个人就是我。

  和这个责编比起来，那些购物网站的司马刁民评论反而还有些可爱。当然，那些评论也很伤人，让我伤心了差不多一整天。

  啊啊，话扯远了。

  总之，你要是问我是讨厌还是喜欢那个编辑。我——

  我咽下嘴里的东西，说道。

  「嗯。好像，也不是很讨厌啦。虽然感觉这么想的自己挺傻的，但是我不讨厌她」

  至少我会这么回答。

  就算问我一百次，我大概也都会这么回答。

  问我一千次，我也会以相同的答案回答一千次。

  唉，让我生气的事情可远远不止这些。

  还有那一句“哟，处男”这女人真是恶毒啊。处男有什么不好。有给谁添麻烦吗？啊，这里就不把父母扯进来了。算了算了，哎。我也不想的啊，我也想有一天好好地让父母看到孙子的脸啊。

  就像这样，如果让作家们把他们对自己责编的不满写下来的话，他们应该会满心欢喜地写下一本书厚的原稿给你吧。而我的话能有10倍，100万字也是轻而易举。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是知道的。

  她们是真的相信我的书很有趣，想把我的书送到更多人的面前。

  卖不出去的话，她们会比我更加愤怒。

  她们会因为不当的批评而生气。

  或许，她们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对许多的人低下了头吧。

  是的，这一切我其实是知道的。

  为了我写的书，她们和我一样吃尽了苦头，付出了努力。

  这对于作者这一孤独的职业，对于我来说是何等的帮助。

  这一切我都心知肚明。

  所以不管吃了多少次驳回，还是被当成笨蛋、被说是处男，我都无法真正地将讨厌说出口。

  「别看这样，我还挺感激的。啊，不过这只是私下里说说。要对双夜编辑保密哦。被那个人知道肯定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好的。我知道了」

  茉莉高兴的露出了微笑。

  「你为什么这么的高兴啊？」

  「嗯，怎么说呢」

  「嗯？」

  「这么说吧，总感觉，很有穗积老师的风格。就有种“啊—那个人果然是穗积老师呢”的感觉」

  有我的风格？

  看到我的表情，茉莉像是知道了我想要说什么似的继续说道。

  「基本是，穗积老师作品里的主角们都有点傲娇呢。一边说着狠话一边又很为对方着想。那些孩子们原来来自这里啊，我现在深深体会到了」

  「你有读过我的作品吗？」

  「是的，自从老师出道作发售起我就一直追随着你。是你最早的粉丝哦」

  「这样啊」

  「我也很期待下一部作品」

  「那个，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呀？」

  「如果，只是假设，如果我的下一步作品，和我至今为止写的作品风格完全不一样的话，比方说，如果我写了恋爱喜剧，你会愿意读吗？」

  「当然。不管是什么样的作品我想我都会很喜欢。因为，那部作品也是由穗积老师写的，这一点并没有变不是吗？」 

  「这样啊，是啊。谢谢你。」

  明明是我自己问的，却感觉心头痒痒的。为了蒙混过去我将杯子里剩下的茶一饮而尽。啊啊，不行了不行了，要笑出来了。

  我遮住嘴巴，敷衍地说了一声“多谢款待”。

  “不用客气”说着，茉莉整理起餐具，搬去了厨房。

  我瞥了一眼，匆匆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幅独一无二的插画，这是我出道以来一直合作的插画师为了纪念我出道五周年而特地画的。上面集结了我自出版以来所有书籍中的男女主人公，这里一定饱含着时间与心血吧。

  这是我手边珍贵且为数不多的宝物之一。

  这孩子也好，那孩子也罢，还有这只也是。

  他们所有人，茉莉都认识吗？

  是啊，这样的话，就试着相信她说的话吧。不管什么样的故事都愿意去读，那么至少我过去的五年并非颗粒无收。

  或许是因为把苦水全吐了出去，亦或是别的什么理由。

  我又拾回了前进的动力。

  九点过后，我送茉莉去了车站。

  秋高气爽，夜空中的星座闪耀着光辉。

  尽管由于疲劳和酒精的作用整天都显得昏昏沉沉的，但即便如此，我还不至于做出让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这种事情。

  虽然当事人有些过意不去。

  没办法，毕竟昨天才刚见面。在对方的角度来看的话自己就像是甲方爸爸一样，也难怪她会在意。

  但是，不能永远这样下去，这点我还是知道的。双夜编辑之所以雇佣茉莉不单单是为了帮我做家务，也是我创作和女高中生温馨日常的爱情喜剧的参考资料。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了一句非常想说的话。

  送别茉莉，我独自走了一段路后。

  确认到周围不再有旁人，我冲着地面大喊起来，不想被日本人听到，不过语言不通的人就没关系了。这句话传达到地球另一侧就好，那么巴西的大伙们，请你们听好！

  「这尼玛，对处男来说超纲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舒服了。

  哎呀哎呀，不得不说，女高中生对于我来说还真是完全陌生的生物啊。该和她说些什么呢，完全不知道啊。话说轻小说作家的大都是阴暗氛围的死宅吧。当然，我也是。

  说实话，今天一天都是提心吊胆的。

  第一天就这么遭罪，之后会怎么样想都不敢想。

  不过，嘛，真是个好孩子呢。

  家务万能，长得可爱，还很坦率。

  最重要的是，我的作品全都读了。

  「还说『不管是什么样的作品我想我都会很喜欢』什么的」

  我拍了拍脸颊。

  打起精神。

  消沉的时间这下该结束了。

  既然读者都这么说的话。

  「来吧，恋爱喜剧。就让我认真地挑战一下吧」

  对着秋日的夜空，我如此宣言道。

  猎户座的光芒在夜空中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