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愚者之塔
圣哉随乌鸦兽人一起前往王宫，我则以小跳步跟在他后面。
等接近王宫后，才发现塔玛因王宫一片荒凉，受魔王军攻击的痕迹也原封不动保留著。我们经过身穿盔甲的兽人守卫，在未经整理的王宫庭院中前进。
──以前我还是人类时，就是在这里生活吧……？
我环顾长满杂草的庭院，却理所当然地什么也想不起来。就算面对这巨大的王宫，心中也没有产生任何感慨。
看伊希丝妲大人和阿丽雅担心成那样，还以为灵魂一定会产生反应，一直烦恼如果很难过很想哭该怎么办。虽然感觉被摆了一道，却也同时感到安心。万一恢复记忆徒增伤感，会对这次的行动造成阻碍。这样一来，我可能又会拖累圣哉了。
我正在想这件事时，看到圣哉和乌鸦兽人一起走进王宫，就连忙想追上去……
「喂，你留在这里。」
但有个瘦竹竿似的马兽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拉住我的手臂。
──咦咦！我不是也要进王宫吗？
「呜喔！呜喔呜喔呜喔！」
因为鱼人不能说话，我只好用手指交互指了指王宫和自己，试图用手势解释。马兽人似乎明白我的意思，嘶嘶低鸣两声后说：
「你的确有通过入队测验。」
「呜喔！」
我点头表示「您所言甚是！」
「你是兽皇队的一员。」
「呜喔！」
「你很强。」
「呜喔！」
「可是你……有鱼腥味。」
「呜喔？」
「葛兰多雷翁大人讨厌有鱼腥味的鱼人，所以抱歉，你没办法进去王宫。」
不，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啊啊啊啊啊！
「不过你终究是通过测验的强者，因此我要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
马兽人接著指向一座高耸的塔，其位置跟王宫有段距离。
「那是『愚者之塔』。我们等下要一起上塔顶。」
走进塔内后抬起头，看到螺旋梯一路往上延伸。外观没有骗人，这的确是座非常高的塔。根据我的推测，这本来应该是用来防止外敌入侵，守护塔玛因王宫的瞭望塔。
「你就住这里吧。」
马兽人带我来到一楼边角的小房间。开门一看，空间挺大的，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也有桌椅和简单的床铺。
之后马兽人开始爬漫长的螺旋梯，我也默默跟在爬梯的兽人身后。不愧是兽人，体力很够。我走到脚都快麻了，才终于爬到尽头。
塔顶只是一片有栏杆的平台，但平台中央有个装著木门的四方形建筑物。那应该是守卫轮班休息的地方。马兽人从怀里掏出钥匙，边插入门把上的钥匙孔边问我：
「你知道为什么这里叫愚者之塔吗？」
「呜喔？」
「因为这里有个愚者。是没有痛觉的愚者。」
打开门后，我看到一位年迈妇女身体蜷缩，坐在阴暗狭窄的房里。她手上戴著手铐，脚上系著铁球。虽然衣衫褴褛，打扮有如罪犯，憔悴的面容中却透出一丝威严。
「这是旧塔玛因王国的王后卡蜜拉。」
王后！竟……竟然还活著！我还以为王族全被杀光了！
……卡蜜拉王后的实际年龄可能更年轻，不过她脸颊消瘦，皱纹满布，还长了许多白发，看起来像六十几岁的老妇人。
「王宫里的所有人类中，葛兰多雷翁大人只让这个女的活下来。有够麻烦的。如果她能跳塔自杀，我就轻松了。」
王后听到马兽人喃喃抱怨，不客气地说：
「我才不会自杀。我好歹是神职人员。」
王后虽然面容憔悴，言谈仍充满气势。马兽人不予理会，并让我看附近的台子。台子上摆著针、烙铁等令人害怕的道具。
「我都拷问过一轮了，但不管我怎么做，这家伙都不喊痛。」
马兽人接著把手放上我的肩膀。
「听好了，你的工作就是要好好修理这个女人。如果这女人露出痛苦的样子，要赶快叫我。相信葛兰多雷翁大人一定会很高兴。」
那……那意思是我得负责拷问吗！还真是讨厌的工作……！
马兽人对我内心的挣扎浑然不知，还一脸开心地说：
「总之你多尝试看看，不过绝不能杀她，一天给她吃一餐。」
马兽人做完简单的说明后，转身开门离去。
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只剩下我这个鱼人，以及塔玛因王国的前王后。
──这……这个人就是我当人类时的母亲吗……？
我目不转睛地盯著她看，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灵魂的记忆有别于头脑的记忆，不是努力想就能想出来的。
「……看什么看啊，你这只鱼。」
我这才惊觉王后正皱眉瞪我。虽然脚上系著铁球，她还是一步步吃力地靠近我。
「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呜……呜喔呜喔！」
我拚命摇头。王后的眉头皱得更深。
「啊，鱼腥味好重、好臭。啊，这是新的拷问方式吧。」！不，我没这个意思啊！
「什么话都不会说，只会呜喔呜喔地叫，这兽人真令人不快。」
王后捏著鼻子瞪我。
「喂，别一直呆站，快拿饭来，我肚子饿了。」
「呜喔？」
饭？饭放在哪里？我想想喔……
王后气冲冲地大吼：
「饭就放在你一楼的房间！赶快供膳！再不快点就把你吃掉！」
「呜喔呜喔！」
我逃也似的冲出王后的房间。
──好……好强悍……！明明遭受拷问，还能保持那种态度……！感觉跟想像中的母亲完全不一样……！
我回到分配给自己的一楼房间，看到桌上放著一个面包。
一整天只吃这么一点吗？难怪肚子会饿。话说我肚子也有点饿了……
这时我突然发现面包旁放著篮子，上面盖著挡灰尘的布。
啊！这一定是给我吃的吧！
但拿掉布后，我一时无法言语。
……里面放的是烧焦的人类双臂。
呀啊啊啊啊啊啊！这种东西能吃吗────！也就是说，呃……我会有一阵子没饭可吃吗！怎……怎么这样……
我沮丧地坐在床边，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早知道会跟圣哉分开，是不是当初就别逞强，乖乖待在移动式洞窟里等他比较好呢……？不……不行！怎么可以这样！我是女神！现在不就有机会证明自己能在冒险时派上用场吗！没错！我也有很多事能做！像是偷偷地探索这一带，把路线记起来，或是找看看有没有掉落什么珍贵的道具……！
我正在思考这件事时……
──噗通！
有条鱼从我的双腿间掉下来。
「！呜喔！」
我还惊魂未定，鱼就变回砂土散落一地，开始形成文字。
『为了保险起见，我要给你忠告。不要想太多，你什么都不必做。』
……我看著来自圣哉的「土魔法讯息」，情绪顿时冷却。
为了提醒我别擅自行动，还特地传这种讯息来……好啦好啦！是喔～这样啊～！这次也是准备周到呢！
不久后文字消失，出现新的讯息。
『傍晚 到王宫的庭院来 完毕』
砂土再次聚拢变回鱼形，砰的一声跳进我的下腹部。
「讨厌啦啊啊啊！」
那奇怪的触感让我忍不住大叫。
啊，好险！幸好旁边没人在！不、不过鱼到底消失到哪去了？该不会跑进奇怪的地方吧……？
『躲到哪去了？』我往下腹部砰砰拍了两下。
──噗通。
有新的鱼掉下来。！喂──！又有别的鱼出来啦！这……这次又怎么了？
鱼看著我，张大嘴巴。
「呕。」
从鱼嘴里竟然吐出像苹果的水果！
──啥？这是在干嘛……啊，对了！圣哉应该有预想到我会遇上不能吃的食物，所以事先准备这个给我！
我对谨慎勇者的深谋远虑，的确抱有一丝丝感谢，不过……
「呕。」
看到鱼又吐出像橘子的水果，我忍不住翻了白眼。
这……这种供餐方式……能不能设法改善一下……
之后鱼大口啃起人类的手臂，伪装成是我吃掉的。
我拿著面包走上螺旋梯，打开位在塔顶的房门。
「你还真慢呢。」
王后的口气很不耐烦。
「呜……呜喔……」
我赶紧把面包拿给王后。王后一脸狐疑地收下面包并立刻咬下，不一会儿就吃得精光。
「哼，再来你打算怎么做？要开始拷问吗？要用针刺手指，还是用烙铁烫肚子呢……没差，反正那都毫无意义。你有听说了吧？我是不会感到痛的。」
王后露出嘲讽的笑容。听到她这么说，我望向她的手臂。
烫伤，割伤，连看似鞭打造成的瘀青都有。一想到在她的衣服下应该也有无数拷问的伤疤，我就心痛不已。
强装坚强的她，究竟经历过多少残酷的打击？葛兰多雷翁很凶残，想必王后受到的一定是能让一般人生不如死的待遇。
……我没有人类时期的记忆，只是单纯觉得眼前的老妇人很可怜。我身为女神的神性起了反应。
等回过神，我已经摸起王后的手。
「你……你这只鱼是怎么回事？难道在同情我吗？你明明是兽人不是吗？」
王后把我的手拿开，略显尴尬地别过头去。
「……真是奇怪的兽人。」
我突然灵机一动，拍拍自己的下腹。
看到我胯下掉出鱼，王后吓得后退。
「你在干嘛！怎么突然生出鱼！」
这时落在地板上的鱼……
「呕。」
吐出橘子来。我把橘子拿给王后。
「呜喔呜喔！」
「要……要给我吗……话说这个……真的能吃吗……？」
我把橘子剥开，吃了一瓣当作试毒，再递给王后。
「呜喔！呜喔呜喔！」
王后战战兢兢地吃了橘子……
「……你还真是奇怪的兽人呢。」
然后浅浅一笑。露出笑容的她神情不再严厉，变成符合王后气质的高贵面容。
但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叫声传到高塔塔顶。王后表情一紧，我身体也抖了一下。
──刚……刚刚那是什么声音？听起来像人类的惨叫……！
王后缓缓走近有铁栅的窗户。
「又有人类被处决了。」
她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静语气说：
「葛兰多雷翁把我关在这座能看到刑场的塔上。那个怪物用尽一切手段逼迫我，折磨我，企图让我哭。」
卡蜜拉王后发出乾笑声。
「他只是在白费工夫。我的眼泪早就乾涸了。」
这时已到黄昏时分，我依照土魔法讯息的指示，来到王宫的庭院。
庭院里空无一人。我往四周张望，也没看到犬兽人圣哉。
是我太早来了吗？当我抱著疑惑，走向庭院角落的草丛时……
「噗通！」
脚下突然塌陷，整个人往下掉！
「呜喔──！」
我屁股著地，抬头仰望，发现自己身在移动式洞窟里。变回人类的圣哉低头看著我。
「嗯，在掉落的瞬间也是喊『呜喔』，连下意识发出的也是鱼人的声音。这一点倒是值得夸奖。」
「你引导时能不能更温柔一点啊！」
圣哉帮我变回女神的模样后，我追问他：
「……对了，你那边进展如何？」
「也没什么，只是利用跟其他兽人进行战斗训练的空档溜出来，把王宫内外调查一遍而已。反正真正的行动要明天才开始。不过比起这个……」
圣哉用锐利的眼神看我。
「在你被分发去的塔里，好像关著重要的犯人吧。」
啥！他已经知道了！消息也太灵通！
我正想说那个人是我当人类时的母亲，圣哉却抢先说：
「我不知道那家伙是谁，也不想知道。听好了，莉丝妲，你也别跟那个人扯上关系，这样会有穿帮的危险。总之你什么都别做。」
「我有看到土魔法的讯息啦。我什么都不会做的。你好啰嗦喔。」
「我要告诉你一句格言──『没行动的莉斯妲就是好莉丝妲』。记住了吗？」
「不要说得好像『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一样！你这个人还真没礼貌！」
「如果不用对小孩的方式多叮咛你几次，我没办法放心。」
圣哉接著用冰冷的眼神看我。
「不过这里终究是葛兰多雷翁的住处，为了将让人起疑的危险性降到最低，下次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从今天算起的三天后，在同一时间过来这里。这段期间我会很确实，很完美地把六芒星破邪进行到最后阶段。完毕。」
结束犹如业务联络的平淡对话后，圣哉照例先施展变化，用土蛇侦察地面，然后我们才各自从土里浮上去。
跟圣哉道别后，我独自回到塔里的房间，躺在床上。
──唉……看来圣哉果然没特别担心我。在盖亚布兰德时，不管怎样他总会把我放在心上……不……不行，我不能再想这种事！我和圣哉是「召唤的女神和受召唤的勇者」！只是这样的关系！
我决定只想著如何让六芒星破邪成功就好，并抱著焕然一新的心情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