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勇者的误算

  我依照圣哉的要求，将门开在布诺盖欧斯的宅邸附近的小屋里。化成布诺盖欧斯的圣哉缓缓开门要进去时，先从怀中取出一条细长物体。那物体离开圣哉的手，迅速爬过地面，进入门的里面。

  「刚才那个难道是土蛇？」

  「嗯。那是专门用来侦查的自动追击土蛇。土蛇的眼睛连结我的眼睛。」

  圣哉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很好，小屋里和四周都确定没有敌人。我们走吧。」

  等确保安全无虞后，我们终于穿过了门。

  把门消去后，圣哉透过阴暗小屋的窗子打量外面的情况，顺便叮嘱我。

  「莉斯妲，从现在开始你不能说人话，知道吗？」

  我点点头说「呜喔」。

  圣哉于是一改之前的谨慎，大胆地把门打开，在贾尔巴诺街上昂首阔步起来。那沉重的步伐跟布诺盖欧斯如出一辙。我也尽可能像鱼人一样，以小跳步跟在他后头。

  不久后，有两个犬兽人看到我和圣哉，便跑了过来。

  「布诺盖欧斯大人！原来您在这里啊！」

  ──没……没问题吧。绝对不要穿帮啊……！

  我心脏噗通噗通狂跳，却不见圣哉有丝毫动摇。

  「嗯，虽然杀了勇者，但我也受了伤～所以我刚才去包扎一下～」

  他拉长语尾说话，还摸了摸肚子。我这才发现圣哉扮的布诺盖欧斯全身到处是伤，放咒缚之球的左眼也流著血。既然跟勇者交过手，身上要是没伤反而奇怪。会注意到这一点很像圣哉的作风。

  犬兽人完全不疑有他，继续跟圣哉交谈。

  「对了，葛兰多雷翁大人还没抵达镇上吗～？」

  「是啊，好像还没来呢。」

  「这样啊～那我要去准备接待葛兰多雷翁大人～喂，你们如果看到葛兰多雷翁大人抵达，要请他来我家啊～」

  「知道了。」兽人们低头回应。圣哉把他们留在原地，迈步前进。我装成布诺盖欧斯的随从，继续用小跳步跟在后面。

  ……呼，完全没穿帮呢。变化之术果然厉害！

  后来我们又遇到几个兽人，也一样完全没穿帮，就这样走到布诺盖欧斯的宅邸。圣哉把宅邸内滴水不漏地调查一遍后，在房间中央闭上眼睛。大概是正在放出土蛇，从远距离观察周遭的情况吧。

  不久后圣哉接近我，对我耳语。

  「好，现在可以小声交谈了。」

  他接著搂住我的肩膀，把我拉过去。虽然这情境感觉不错，不过一个是半兽人，一个是鲔鱼头，根本一点也不浪漫……

  「看来在葛兰多雷翁到镇上前还有些时间，我要趁这时在房子周围配置土蛇，以便能随时发动攻击……莉斯妲，你把房间收拾一下，差不多就好，别太乾净，不然会显得做作。要适度留下打斗的痕迹。」

  我整理房间时，圣哉走出房内。过了一会儿后，他竟然带了系著锁炼的年轻男女回来。圣哉布诺盖欧斯就像对待宠物一样，把这对畏怯的男女各自绑在房间两端。

  连……连人类的奴隶也带来了！准备得真彻底……！

  「莉斯妲，关于这些奴隶……不，等一下……」

  圣哉突然停下动作，往我瞄了一眼，默默点头。

  ──难……难道……终于来了啊……！葛兰多雷翁……！

  兽人看不穿我们的真面目，这一点已获得证实。但我胸中的心跳却依旧快速，身为女神的直觉正发出警报。

  不久后，一阵比马蹄声还大的声响和震动传来，「咚、咚、咚」地摇撼鼓膜。我隔著破掉的窗子，看到外头驶来一辆由两头龙拉的龙车，上面载了个大型兽人。

  那个兽人由山羊兽人为他驾驶龙车，自己则稳稳坐在有靠背的座椅上，一边的手肘撑在大腿上。狮头的金色长鬃毛迎风飘扬，强壮的身躯披著漆黑盔甲。虽然没挂佩剑，双手的黑爪却长如小刀。他一手拿著状似人类手臂的焦黑物体，放进嘴里。

  ──呜……呜哇……他在啃人类的手臂……！那就是兽皇葛兰多雷翁……！

  即使隔得很远，还是能充分感受到那股压迫感。他身上散发的灵气，比我这一路在伊克斯佛利亚看过的每个兽人都还漆黑。

  扮成布诺盖欧斯的圣哉，原本在我身旁一起观察情况……

  「呜……！」

  却突然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是……什么能力值啊……」

  看来圣哉是在透视葛兰多雷翁的能力值。话说他的能力值到底有多可怕，竟然能让圣哉这么惊讶？

  我也发动透视能力，看向葛兰多雷翁……

  兽皇葛兰多雷翁

  Lv：99（MAX）

  HP：1200044 MP：0

  攻击力：856121 防御力：819637 速度：807711 魔力：58754 成长度：999（MAX）

  耐受性：火、风、水、雷、冰、土、光、暗、毒、麻痹、睡眠，诅咒、即死，异常状态

  特殊技能：邪神的加护（Lv：MAX）

  特技：漆黑杀爪（Jet Black Nail）

  性格：凶恶

  「攻击力有……八十五万……！这是怎么回事……！」

  我用颤抖的手摇晃圣哉布诺盖欧斯的肩膀。

  「这……这……这怎么可能！伪装！是伪装吧！是用伪装技能伪造出的能力值吧！」

  「别这么大声。现在看到的毫无疑问就是他原本的能力值。」

  「可是他的攻击力和防御力，都比魔王阿尔特麦欧斯强啊！」

  「冷静点。这次就照当初的预定，先专心应付葛兰多雷翁的视察。只要这样就好。」

  圣哉接著用锐利的眼神看我。

  「已经没时间一一解释，总之不管发生什么事，保持沉默就对了。有听到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样。你如果做不到，我们就死定了。」

  「我……我……我知道了……」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内心却一片混乱！部下的能力值竟然超过魔王──怎么会有这么反常的事！

  情绪尚未平复，房外却有脚步声接近。

  我还来不及整理好心情，门就缓缓打开──兽皇葛兰多雷翁现身。

  「……破坏得真彻底。勇者闯进了你的住处吗？」

  葛兰多雷翁把房内环顾一圈，喃喃地这么说。这声音非常低沉浑厚，连内脏都感受到震动。

  葛兰多雷翁看了圣哉布诺盖欧斯一眼后，也把视线投向他背后的我。我心脏顿时漏跳一拍，不过他又立刻把视线移回布诺盖欧斯身上。毕竟布诺盖欧斯是这个镇的统治者，就算有兽人随从也不稀奇。

  「布诺盖欧斯，你似乎受伤了。还好吗？」

  「还好～虽……虽然勉强打倒那个臭勇者……不过他还真的不好对付……」

  「打倒了吗？反正对上区区人类，你也不至于会输吧。」

  这时圣哉布诺盖欧斯突然脚步不稳，用手撑住墙壁，痛苦呻吟。

  「喂喂，你不要紧吧？」

  「噗……噗嘿嘿嘿。还……还可以。」

  「看来你被打得很惨呢。抱歉挑你受伤的时候来，不过我还是得继续视察才行。我保证会尽快结束。」

  ……我一边听著对话，一边对圣哉的行动感到佩服。

  真……真是高招！只要假装受重伤，对方就更不易察觉！就算举止跟平常有些出入，也能以受伤为由瞒混过去！

  「那么，关于我这次视察的目的……」

  葛兰多雷翁决定来贾尔巴诺视察是在两天前，当时圣哉正在用压缩空土炮狙杀那些兽人。换句话说，葛兰多雷翁在那个时间点就打算来帮布诺盖欧斯一起打倒勇者。但既然勇者已经被布诺盖欧斯打倒，那他视察的目的又是什么……？

  葛兰多雷翁接下来的话，让我背脊整个冻结。

  「我就坦白说吧，这次视察的目的，是来确认你是不是布诺盖欧斯。」

  ──他……他……它说什么……！

  「杂色发的恶魔向我进言，说勇者可能会把你打倒，再假扮成你。」

  又……又是「杂色发的恶魔」！而且……糟了，这下糟了！我们的行动被看穿了！

  「所以不好意思，让我做两三个检验吧。只要确定你是真正的布诺盖欧斯，我就马上结束。」

  葛兰多雷翁缓缓走向圣哉，以近到鼻息能喷到对方的距离──一语不发地瞪著他看。这十几秒对我来说无比漫长。

  「味道、灵气、能力值……都是布诺盖欧斯的没错。」

  「那……那是当然的啊～」

  圣哉布诺盖欧斯陪以笑脸。葛兰多雷翁又提出疑问。

  「你杀掉的勇者的尸体呢？」

  「已经粉碎掉了。本来想活捉他的。」

  「他毕竟是强敌，那也没办法。不过……这是真的吗？既然是你干的，该不会是把他吃掉了吧？」

  「我……我怎么可能那么做啊～噗……噗嘿嘿嘿……」

  「哼，那换下一个问题。之前用水晶球跟我交谈的内容……你应该还记得吧？能不能告诉我当时那个问题的答案？」

  「咦，什么～？答案～？」

  「之前我有说过吧，就是『正确的数字』。就算我不明说是什么的数字，你也应该知道才对。」

  圣哉陷入沉默，葛兰多雷翁则用尖锐的眼神盯著他看！不过……即使这样我也很放心！葛兰多雷翁问的数字──就是「被勇者杀掉的兽人总数」！躲在布诺盖欧斯的宅邸下方时，圣哉就已透过窃听调查完毕！没错！那段艰苦的鼹鼠生活就是为了这一刻！在还没打倒布诺盖欧斯前，就已经思考要如何完美地扮演布诺盖欧斯……不愧是圣哉！简直滴水不漏！

  「喂，怎么了？我之前不是叫你要调查吗？」

  「是……是啊……是被勇者打倒的兽人的数量……没错吧……」

  「对，赶快说啊，布诺盖欧斯。」

  看到葛兰多雷翁显得不耐烦，开始语带威吓，我又突然焦虑起来。

  怎……怎么了，圣哉？难道他在这时出状况，把答案忘光光了吗！你打败的兽人刚好三百个！只要说了就能摆脱嫌疑！

  「喂，你怎么不说？」

  「那……那个嘛……呃……」

  布诺盖欧斯汗如雨下，低头不语！葛兰多雷翁浑身散发出凶恶的灵气！

  「快说啊……你这废物……如果再不说……就杀了你……！」

  咦……咦……咦！为什么？为什么不回答！

  面对这急迫的状况，我慌了手脚，呼吸紊乱！但过了一会儿后，葛兰多雷翁彷佛随时要扑过来的狞猛表情，却稍微缓和下来。

  「你果然还是没掌握到数字啊……」

  咦……！这……这究竟是……？

  「很像你会出的纰漏呢，布诺盖欧斯。」

  「抱……抱歉……」

  原……原来如此！圣哉考量到布诺盖欧斯的个性，即使知道也故意不回答，假装不知道！完……完美！太完美了！

  「唉……看来十之八九是本人是没错……」

  「讨……讨厌啦～我一开始就是我啦～」

  「是啊，不过那个杂色发废物说，他用来观察勇者动向的水晶球里，从几天前就只出现杂讯了。」

  几天前……那是圣哉从冲动变谨慎的时候！也就是说，圣哉预想到自己会被敌人偷看，就使出伪装技能，用杂讯妨碍水晶球吗？但……但即使这样……！

  「那些杂讯还没消失。依杂色发的说法，这证明了勇者可能还活著……还在继续进行妨碍。那个废物恶魔对我说『勇者可能扮布诺盖欧斯扮得很逼真，你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才行』。」

  葛兰多雷翁满脸嫌恶地一拳捶在桌面上，惊人的臂力把桌子瞬间粉碎，化为乌有。

  「那废物真是不乾不脆！要分辨人类和魔物的话，不是有更简单的方法吗！」

  布诺盖欧斯指向在房间角落发抖的女性奴隶。

  「布诺盖欧斯，这是最后测试。把那女的……杀了！」

  女奴突然轻轻叫了一声「咿」。圣哉布诺盖欧斯的声音似乎也有些走调。

  「这……这样可以吗～？在这个镇禁止杀人类……」

  「这次我准你，杀吧。」

  我全身顿时冒出冷汗。

  怎……怎……怎么办！再怎样也不能杀人啊！为了将布诺盖欧斯扮得更逼真而带来的奴隶，却反过来害了自己！

  「应该下得了手吧？只要你不是勇者的话……」

  葛兰多雷翁把手放在布诺盖欧斯肩上。

  「没……没办法了……」

  圣哉布诺盖欧斯抽出背后的斧头。

  ──那把斧头其实是变化后的白金之剑！这下子没办法了！只好先假装杀奴隶，再趁隙偷袭葛兰多雷翁，设法逃出这里……

  但我的预测完全失准！圣哉布诺盖欧斯走近女奴隶，举起斧头，不由分说就劈了下去！这过于强大的一击将女子和地板随巨响一起粉碎，并在地下轰出一个大坑！

  这景象看得我目瞪口呆，彷佛中了麻痹般浑身僵硬！

  ──骗人的吧！圣哉把奴隶……把人类……给杀了……？

  圣哉布诺盖欧斯面不改色地开口：

  「既然都要这样，倒不如让我吃掉～啊！没……没什么～！刚才……噗嘿嘿嘿……只是开玩笑的啦～」

  「看来你终于恢复正常了，布诺盖欧斯。」

  两人开心地交谈，我的身体却抖个不停。

  圣……圣哉才不会杀人！他只假装杀了！一定是这样没错！可是……可是……！

  攻击命中女奴隶的景象，深深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她被地坑吞噬前遭到破坏手脚四散的身影，也一样深植我的脑海……

  我的身体违反自己的意志，主动靠近圣哉背后。

  「圣……圣哉……」

  我一叫，圣哉布诺盖欧斯就回头握住我的手臂，眼睛瞪得老大。

  「闭嘴！给我安静！」──圣哉无言地这么告诉我。

  葛兰多雷翁用狐疑的表情看向我。

  「喂，这只鱼是干嘛的？」

  「喔……喔喔，是帮我打杂的仆人啦～」

  「他刚才是不是有说话？」

  葛兰多雷翁朝我走来，但走到一半便皱眉摇头。

  「呿，鱼腥味好臭。」

  我总之先抓抓头，像鱼人一样说话。

  「呜，呜喔呜喔……」

  「真是的，我完全搞不懂鱼人这个种族在想什么。」

  葛兰多雷翁接著再次面向圣哉。

  「抱歉，在你受伤时打扰你。视察就到此结束。我先回塔玛因了。」

  ……葛兰多雷翁跟圣哉布诺盖欧斯聊了两三句后转身离去。布诺盖欧斯圣哉朝他一鞠躬，我也模仿他低头行礼。

  不久后，传来关门的声音。等我抬起头时，兽皇葛兰多雷翁已不在房里。

  我想找圣哉讲话，圣哉却默默摇头，闭上眼睛。我识趣地保持沉默，直到圣哉终于点头。他应该是透过自动追击土蛇，确定葛兰多雷翁已离开现场。

  「吶……吶，圣哉！你……你刚才把奴隶给杀……杀……杀了──」

  当我把如鲠在喉的问题一吐为快的瞬间，圣哉布诺盖欧斯一把揪住我的胸口。

  「咿！」

  刺眼的光芒同时亮起。我和圣哉都解除变化，恢复平常的外表。而现在──勇者正用鹰隼般的眼睛瞪著我。

  「我不是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得保持沉默吗？」

  「可……可是……！」

  「你没遭到葛兰多雷翁怀疑，纯粹是运气好。他一旦对你产生戒心，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圣哉接著「咚」的一声把我粗鲁地推开。我一屁股跌坐在地。

  「可……可是，这是因为圣、圣哉把奴隶……！」

  圣哉走近在房间角落颤抖的男奴隶，将手往前举起。

  「咦……！」

  等光芒消失后，男子变成土人偶。

  「这是综合土魔法和变化之术的招式。我觉得葛兰多雷翁可能会怀疑我，命令我杀人类，所以才事先在房内配置两个土人偶。」

  「连……连这种事都办得到啊……！」

  「人偶能做简单的动作，还能说只字片语的人话。如果再配合伪装技能，就算被透视，也只会显示一般人类的能力值。当然伪装能力值在你我身上也有发动。」

  「你竟然考虑得这么仔细……！」

  「没错，但不管我准备得多用心，只要你露出破绽，一切苦心都会化为泡影。」

  「对……对不起……」

  圣哉轻轻咂了下舌，喃喃自语般地说：

  「出现能力值跟魔王相近的敌人，当然也在我的预料内。不过说真的，我没想到会这么初期就遇上能力值超越魔王的敌人。看来今后的计画必须再做大幅修改……」

  常把「预料内」挂在嘴上的圣哉难得会这么说，而且口气也有点焦躁。

  不过圣哉会焦虑也在所难免。不但出现能力值超乎预期的敌人，又差点被我扯后腿。如果葛兰多雷翁看穿我的真面目，我们铁定会被杀……

  四周弥漫沉重的气氛，让我实在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