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问心叩道（二）
但是，如果是从山峰坠入谷底，而且还是在一点点缓慢坠落，那么你“幸福”的锚定对象就会一直是山峰，这种失落感是毁灭性的。
今天永远比昨天更不幸福，今年也肯定比去年更不幸福。
这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来抚平，只有时间才能治愈这种错位和失落感。
顾少权如今正是如此，就在几天前，他还是一个天之骄子，可如今，却正在感受着修为一点点消失的痛苦。
这种落差，顾诚也能感同身受。
对于一个修士来说，修为才是一切啊！
其他的所有，无疑都是镜花水月，根本都不值一提！
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带来绝对的安全。
否则，就像如今的顾少权，只有无尽的恐惧，无边的黑暗，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每一秒钟都在崩溃的边缘。
一点点的失去修为，丧失了所有安全感，只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是何等惨事！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可能并没有办法理解这种痛苦，每个人站的立场不同，所能理解的东西也自然不同。
若是在前世，顾诚可能也会觉得，何必如此矫情？就算修为尽废，那又如何？比起一无所有的普通人，顾少权从今往后仍旧有优渥的生活，衣食无忧，那又有什么理由去绝望，去崩溃呢？
还有更多更悲惨的人生吧？
但如今身在局中，顾诚发现自己自己的心态也已经完全变了，从云端跌落的痛苦，以前自己理解不了，那是因为自己从未登上过云端。或者说，并没有体会过如此恶狠狠的跌落。
黑暗之中，一阵沉默后，顾诚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平平淡淡，却又十分清晰。
“少权，你也知道的，我平日里多爱看一些杂书，闲书。凡俗界的话本传奇，我也看了不少。”
“那些凡俗界里的武林高手，可比我们修士的身体脆弱多了。但是他们所练的内力，练到高深处，一样能碎碑裂石，威力不凡。”
“只不过，这些武林人士，平日里争勇斗狠，练技而不修身，身残横死的不计其数。”
“你说这些是做什么？”顾少权被吸引住了注意，听了几句，带着点茫然，打断顾诚话头。
顾诚也没去管他，自顾自的说着：“在极西之处，有一座大雪山，里面有个和尚自称大轮明王，聪明绝顶，只可惜无法修真，只好去练了凡人武学，后来武功大成，出山之后连连挑战各路高手，未尝一败。”
“只可惜，他后来内心膨胀，行差踏错，最后内力修为被全部废了，沦为一个彻底的废人。”
说着，又顿了一顿。
顾少权渐渐听的愣了神，脱口道：“然后呢？”
“然后，这位大轮明王，又回归到佛经本身，以凡人之身，参悟佛经，凭借他的聪明才智，终成一代佛学宗师，受到了万千受众顶礼膜拜。”
黑暗之中，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顾诚也不等顾少权出声，并不给他太多思考机会，继续说着，滔滔不绝，类似的桥段完全是信手拈来。
先从令狐少侠内力被废，却凭借一手无敌剑法打遍天下说起，再说到风云里被废修为简直就像喝水吃饭一般平常，不被废几次根本不好意思当个主角。
又说到凡俗世界里有着像九阴真经、怜花宝鉴这等一等一的典籍，可以轻松修复丹田被废，修为还要更胜往昔。
更不用说，那密宗功法，不修丹田，只修三脉七轮，照样跻身顶尖高手之列。
最后再用昔日斗帝，从一代天才，沦为族中垫底存在，惨遭各路欺凌的故事当做了结尾。
这一番故事讲了下来，顾诚直讲的口干舌燥，连屋外天色已经全黑，两人都不知不觉。
黑暗之中，顾少权怔怔然，呆坐在地上，显然被顾诚这一番口灿莲花搞的有些头昏脑涨。
不过也好，至少转移了些他的注意力，不再想着要死要活就行。
“说了好半天了，你这里连杯茶都没有，真不是待客之道啊。”顾诚半开玩笑着说道。
“啊？要喝茶等下让人送上来不就行了。”
“阿诚，你说的这些全是真的？”顾少权似乎思绪被打断，脱口而出。
顾诚心里暗舒一口气，若是自己刚进门来，在那种气氛下，想跟顾少权开个玩笑，估计会被骂死，乱棍打出都是轻的。
只不过现在看起来顾少权至少心里已经存了几分念想。只要一份希望在，不管这希望如何多么渺茫，都会让溺水之人犹如捡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不过顾诚也相信，虽然自己说的这些全是故事里的情节，但这里是修仙世界啊！自然应当更加神奇、更加不可思议才对！
这些种种烦恼，说不定在大能修士眼中，只不过是癣疥之疾，举手之劳罢了！
所以，与其在这里怨天尤人，还不如奋起精神，去寻找一条出路！
想到这里，顾诚坐起身子，对着顾少权，正色道：“少权，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但我还是要说上一句。”
“我等修士，修的便是无边大道，在这条路上，虽有风景，但更多的是凶险，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能走上这条大道的，我们就已经比每日蝇营狗苟的凡人要强上太多太多。”
“可是这条路哪有那么好走的啊！道心不稳，就算修为上去了又如何，修行先修心，我以前也不懂，现在却渐渐懂了。”
这些话，不仅仅是说给顾少权听的，也是说给自己。顾诚说到最后，只觉脑海中渐渐通明，问道先问心，自己以前是真的不懂，如今却有些明了。
顾少权沉默片刻，涩声道：“阿诚，你真觉得我还有救吗？”
“嘿嘿，若是你还是现今如此，那的确是十死无生。”
“可若你能奋起精神，向死而生，那又何尝没有一线生机？”
“正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我等修士，不就在一直寻找这遁去的‘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