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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福王的恶行

  于是,范青又赶到红娘子的营帐,只见帐外站着一百多衣衫褴褛的百姓,黑压压一大片。范青问这些人的来历,他们大多数都是洛阳附近的村民,因为洛阳附近都是福王和城中大乡绅的庄田,所以他们控诉的都是这些给福王、乡绅做走狗的庄头,他们如何横征暴敛,不顾灾荒,还逼迫他们交纳粮食,不交的就吊起来拷打,或关到牢房中去。逼得他们卖儿卖女,最后把家里最后一点口粮都交上去,也不够。有的家人饿死,有的家人上吊自杀……这样的情形范青在河南已经见过太多,这些人都是福王的佃农,就算家里有田地的普通小农也被收税官和差役逼迫,差不多的境遇,总之,河南百姓是民不聊生,要不然也不能出现这么大规模的流民。

  范青派出几名会写字的士兵,让他们听这些人的控诉,记在纸上。这时候,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说话举止比这些普通村民有条理,他给范青和红娘子跪下磕头,说他是从洛阳城中出来的百姓。他双手举着几张用白绵纸写的单子,双手呈给范青看。范青只见第一张单子上,密密麻麻的写的全是福王在洛阳的财产,有他开的各种王店,王府的管事和太监在城中的住宅和店铺,还开列着各处王庄的大概土地数目。剩下的几张单子,则写着以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为首的大乡宦家产数目,以及他们的重大恶行。

  这其中好多,范青通过派入洛阳城中的密探已经探听到了,但不如这张纸上记载的清楚,显然这人对福王等人的财产调查很久了。

  红娘子拿着纸单翻来覆去的看,最后问范青,“福王的土地真的有这么多吗?大部分都在河南省,而湖广居然也有四千四百倾?”

  范青点头,道:“据说万历皇帝当时给这个心爱的儿子分封了惊人的四万倾土地,但天下没这么多无主的土地,只好慢慢搜刮,不足四万的,先靠地租抵偿。这些年陆陆续续的搜刮大概有了两万两千倾地,分散在河南、山东、湖广三省,其中河南最多,但湖广也不少,四千四百倾差不多吧!”

  红娘子吸口气,惊叹道:“两万多倾地啊!恐怕一眼望不到边了!一顷合计十五亩,记得我小时候,祖田是二十亩地,那时候就靠这点地养活全家,感觉二十亩地已经很多了,算起来才一顷地多一点。两万多倾,娘啊!这得多大一片啊!”

  范青笑道:“最妙的是,这些地还不用给国家交税,国家反而还要给他们禄米,这一里一外,可把这群藩王给养肥了,就像一群大肥猪。”

  红娘子笑道:“宰了福王这头肥猪,让咱们过个好年。”

  众将一起笑了。

  范青打量这人,只见他二十多岁的年纪,看样子不像读书人,但也不像农民,举止动作有礼貌,说话思维也很有条理,便问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对福王的家产调查的这么清楚?

  这青年回答,他名字叫做邵时信,祖居洛阳,他家原本是商人家庭,在洛阳属于比较殷实的中产家庭,他从小上过私塾,虽然没考秀才,但写字算账是很会的。但却因为祖宅挨着福王的庭院,而遭受了灾难。

  “总有一天,我要报我家的三代血仇!”邵时信恨恨说道。

  原来他家祖宅有六七间房子,还有临街的一套商铺,但是挨着福王的花园。十几年前,福王扩建花园,要建一个养鹿的园子。就把他家给圈到了园子之中,只给他家一点银子,就把他们全家赶走了,房屋都被推到了,让他们全家十多口人无家可归。当时遭受这个灾难的一共有一百多户百姓,三四百人无家可归,这些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诉冤的地方都没有,地方官员根本不敢管王府的事情。

  “鹿吃人啊!”范青微微叹息,这事情是真的,历史书籍上都有记载,鹿苑建成之后,还有人偷偷潜入,在假山上题诗,写着“宫殿新修役万民,

  福王未至中州贫。

  弦歌高处悲声壮,

  山水玲珑看属人。”

  明朝最大的毒瘤就是藩王,不知被他们害死、欺负死多少无辜的百姓,是明朝灭亡的第一原因。

  邵时信的祖父受到这次打击,不久就去世了,这是他家的第一代血仇。第二代血仇是他父亲,他父亲是个商人,在洛阳开了一家杂货铺,勉强能够维持家里的温饱。

  可福王府的采办特别贪横,他们给王府采购东西,看中了就拿走,然后给极低的价钱,也不管商家是不是亏本。一次一个太监采办到俺家铺子拿东西,他特别贪婪,拿的太多,我爹舍不得,与他理论,反被他给打了一顿,被打折了腿。幸好许多邻居过来跪地求情,才留下俺爹的性命。

  俺爹气不过,去州府喊冤告状,告王府恶奴,欺压百姓。官府不敢管王府的人也就罢了,哪想到他还回护王府恶奴,说俺爹是无赖刁民,又打了一顿板子,俺爹抬回家就没气了。这是俺家第二代血仇。

  邵时信说着不停抹着眼泪,后来俺家彻底破产了,也开不起店铺了,我只好做了一个肩挑小贩,每日挑这扁担走街串巷,卖炊饼,干起来武大郎的活计。有一日十分倒霉,路过副王府的侧门,从侧门中窜出来一条恶犬直向我扑来,一口咬掉俺腿上一块肉,我挥起扁担正中狗头,又连着三扁担把这恶狗给打死。

  这可惹了大祸了,福王府的一条狗,也比普通百姓的性命要金贵多了。一群王府恶奴出来,把我按住,一顿暴打不说,还给我吊到王府的私牢当中,说要饿死我,给他家的狗报仇。

  后来我妻子用钱贿赂这些恶仆,他们才松口,说让我像人一样给这条狗出殡才算完事。于是,我妻子买了棺椁,给死狗装殓,请四个人抬着,前面四个和尚念经,后面四个道士做法,我在中间披麻戴孝,手拄哀杖,哭着送殡,将死狗送到郊外埋了。等我回家,才知道,妻子贿赂王府仆人和出殡死狗的钱是哪里来的,是她把自己卖到勾栏当中,才凑到的钱。

  邵时信说到这里痛哭流涕,不能自制,周围的义军战士没有不唏嘘感叹的,范青也叹息,好端端的一个中产之家就这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这只是一个缩影,从这件事上就能出看出来,明末不但普通农民破产,连稍微富裕一点的小地主和商人也一样没法存活下去,整个社会两极分化严重,已经要被撕裂了。

  听这些告状的人诉说,福王是一个大毒瘤,而他身边的仆人、太监则是一群小毒瘤,官府的各级官员则是一群帮凶,这些人形成了一群无恶不作,恶贯满盈的罪恶渊薮。

  这日晚上,范青处理完军队中的公文,正要睡觉,忽然红霞来了,说红娘子想要见范青,这让范青十分惊讶。出征这些日子,红娘子一直和范青保持距离,比较冷淡,连白日相见都不怎么说话,夜晚更是绝对不会见范青的,怎会在深夜忽然相招。

  范青连忙穿好衣衫,来见红娘子。红娘子居住在村子中最大的一间院落中,是一个四合院样式的建筑,原来应该是村子中的大户家庭,主人不知是饿死了,还是去逃荒了。院子里荒草横生,被亲兵们平整了一番,现在整洁多了。

  范青跟着红霞走进院子,只见红娘子正在月下练剑,此时,月上中天,银色月光如水银一般铺在院子中的青砖之上。

  红娘子已经卸去铠甲,换了一身女子装扮,头上带着银丝狄髻,耳边金紫瑛坠子,藕丝的对襟衫,白纱挑线镶边裙,白绸缎裤子,散开了裤腿,露出白色布袜和红艳艳的鸳鸯鞋。这身装扮,更显得身材高挑,面容俊俏,范青以前看到的都是红娘子一身戎装的形象,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女子装扮,只见她英气勃勃当中带着一丝妩媚,刚强中带着一丝柔美,端庄中带着一丝潇洒飘逸,心中不禁一动。

  红娘子的剑法是这时代很常见的八卦剑法,只见她身随剑转,将剑法慢慢展开。或劈或砍,或击或刺,剑光闪烁,夭矫如龙,身形敏捷如猿猴。忽而跳跃,忽而盘旋,力量速度兼而有之,舞到后来,满院游走,剑光霍霍,映射着月光,满院银蛇狂舞,炫目好看。忽然她止住身形,双手收剑,凝神站立,只看这一个收剑式,就知道她是剑术高手。

  范青见她练完了,连忙鼓掌赞道:“红帅的剑法真厉害,不知是师出名门,还是得到过高人指点?”

  红娘子笑道:“都不是,我杂技班子的老班主是个剑术的高手,我的一身武艺都是他教的,但他直到去世,也没对我说过他的来历师承之类的话,现在想起来,他应该是一位隐居在民间的武术高手。唉!”

  红娘子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想起来老班主慈祥宽厚的笑容,谆谆教导,我还是十分怀念,当初,若不是他收留我,只怕我已经流落街头饿死了!”

  红娘子一面说,一面让红霞和另外两名女兵拿来毛巾热水,伺候她洗去脸上汗水,再用毛巾擦干。

  范青在一旁看着,只见她手臂和颈项一片雪白,身体曲线优美,心中不禁又是突的一跳。红娘子整理衣衫,见范青正在看她,脸颊也是微微发红,但她马上就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范青伸手道:“范先生,请这边坐。”

  早有亲兵在院子里摆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二人坐下。红娘子微笑道:“这几日,我有意和范先生保持距离,范先可知道我的用意?”

  范青当然知道红娘子的心意,但他佯装不知,笑道:“我一直奇怪呢!还以为自己语言不当,或做错了事情得罪了红帅呢!”

  红娘子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人言可畏吧!我是年轻女子,这些年到处表演杂技,抛头露面,接触过太多居心不良的男人。他们见我在街头表演,又有几分姿色,总把我当成那种不正经的女人,总想在我身上占些便宜,为此,被我教训过的男人不知有多少个。李大公子当初救助我,也是因为我得罪了开封府豪门大家的恶公子。”

  “后来,我的名气大了,各处之人都知道我的厉害,胆敢调戏我的人没有了,但总有那么一些心中龌龊的男人编造一些花边新闻,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和李大公子本是出于江湖义气,人心正气,才互相帮助,互相救援,可在这些人传出来的却什么,我和李公子要成亲,逼婚之类的话。”说到这里,红娘子脸颊微微泛红,接着道:“还有我和范先生也有流言呢!”

  范青微笑道:“三人成虎,总有一些人喜欢造谣生事,哗众取宠,不必理睬他们,谣言自然熄灭。”

  红娘子笑了,一拍手道:“对了,和我想的一样,我刚开始听到你我之间的流言,特别恼火,所以故意疏远你,想要平息谣言。可我今天见你安慰同情那些被迫害的穷苦百姓的时候,心中忽然很感动,也在想你是一个正人君子,我红娘子虽不是男子汉,但行得正,走的直。身正不怕影儿歪,我干嘛要疏远你呢!咱们既然光明磊落,清清白白,又何必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呢!”

  范青拱手笑道:“红帅爽快,其实我也是这般想的。”

  红娘子笑了笑,道:“我今天深夜把你请来,不是想对你说这些,其实是我的心情很不好,很想找一个人诉说一番。”说到这里,她收敛笑容,深深的叹了口气道:“白日里,听了那么多贫苦人的悲惨遭遇,尤其那个叫邵时信的人,我的心很有触动,其实我的家世遭遇和他差不多,也算是三代血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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