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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六章 死士与积财

  怀远坊靠东的街角,铁匠铺后院的槐树下,张铁匠的妻子正蹲在灶台前煮面片,火光映着她眼角的细纹,三十出头的年纪,鬓边已有了几丝白发。

  ”当家的,趁热喝。”她盛了一碗面片汤,又在碗面搁了一张肉饼。

  昨日要打的铁器太多,出力太多,睡到半夜的时候,她感到张铁匠翻来翻去的睡不安稳,早上她便早早的去买了他喜欢吃的肉饼,又做了他最爱吃的面片汤。

  张铁匠接过碗,却放在一边。

  他粗糙的大手突然握住妻子布满茧子的手,握得那样紧,似乎是要将她的手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秋娘...”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还记得十二年前,你从乱葬岗把我背回来的那天吗?”

  秋娘的手一颤。那年寒冬,她在城外发现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冒着被牵连的风险将人救回。

  “记得。”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当时你浑身是伤,高烧数日不退。”

  张铁匠突然跪了下来,,额头抵着妻子的膝盖。”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但今日,我到了偿还别人恩情的时候了。”

  灶膛里的柴火”啪”地爆响一声。秋娘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他的脸上,她的指尖发颤,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告诉咱家娃,他爹叫做张诚,是益州人,他爷爷叫做张长寨,是益州最好的造纸坊的东家。十二年前,我们接了批大生意送货到东都,但他爷爷被人下了套子,要让他交出整个造纸坊的营生。他爷爷宁死不从,自己吊死了。他爹给他爷爷报仇,杀了那些人。”

  张铁匠看着他的妻子,道,“秋娘,没有你,我活不下来,但没有恩人给我出头,我拿不回我爹的造纸坊,也洗刷不了我的罪名。”

  秋娘猛然抱紧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口。

  张铁匠轻声道,“造纸坊我早就卖了,恩人每年会给咱家一些银子,现在米缸下面有个大罐子,里面的银子够你们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秋娘泣不成声。

  张铁匠笑了起来,他喝完那晚面片汤,吃完肉饼,然后将她抱起转了个圈,又从铺子里拿了一把生锈的铁刀。

  “就当我出了个远门吧。”

  他转头,没有让妻子看见眼角滑落的泪水,“你们要好好的。”

  嘉会坊的一处小院里,十六岁的少女安静的坐着,脖颈纤细苍白,她的两条腿垂在地上,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却是无法站起。

  她幼年得病,一直无法正常行走。

  “小荷,看爹给你带了什么?”西市洗氏绸缎庄的何账房走了进来,他从怀里掏出块杏花酥。

  少女眼睛一亮,止不住的高兴,“爹你今天回来好早。”

  账房先生笑着点头,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些泪光。

  少女捧着杏花酥,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愣住,“爹,怎么了?”

  账房先生笑道,“小荷,爹是高兴才这样。治你腿的药终于备齐了,一会郭御医会带药过来给你用药施针,他跟我说了,保管你三个月之后能够下地,都不用拐杖了。”

  少女看着他,却是笑不起来,道,“爹,肯定还有别的事。”

  账房先生艰难的笑了笑,道,“就是爹答应了人家,要去别的地方给人家做几年账房先生,等会我就要走,可能几年回不来。不过你放心,我和你三婶说好了,她会照顾好你,你若是想我,就写信让她帮忙寄给我,我会给你回信的。”

  少女扑进他怀里,瘦弱的肩膀不停颤抖:“爹,我不治腿了。”

  “好孩子,说什么傻话,我最多过个两三年就回来了,你这一辈子的事情呢。”账房先生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时候做噩梦的她。

  ”好好治好腿。”他哼起亡妻常唱的小调,”等爹过几年回来了,带你去曲江池看杏花...”

  醉仙居后巷的破败小院里,柳云袖跪在青石板上。她面前坐着个双目浑浊的老妇人,正在井口洗着很多碗。

  “云袖。”

  老妇人沉默的洗碗洗了很久,突然在身上擦了擦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香囊,“拿着,里头有你小时候的乳牙,还有你爹的军牌。要是上了路,阎王爷也好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柳云袖点了点头,不说什么,她平日里只是醉仙居的一名侍女,但今日里她走出醉仙居的后巷时,却像是一名行走在战场上的将领。

  她朝着西市走去,有七八个人渐渐从街巷之中走出,跟在她的身后,有那绸缎庄的账房先生,街边卖唐人的老汉…都是各行业的普通人,但此时他们脸上全无平日的市侩气息,各个神色肃穆。

  ……

  明月行馆,贺海心和数名同窗正安静的翻阅着卷宗。

  一名同窗又送了些新的卷宗进来,然后在他的桌子上用指节轻敲了两下。

  这说明今日的新卷宗之中,有需要贺海心特别关注的地方,或许可以优先翻阅。

  贺海心很快从这些卷宗之中发现了问题。

  西市的香料价格,尤其是名贵熏香料的价格有着异常的波动。

  早在裴国公出征之前,顾十五和他就有过一次详谈,幽州那次团聚山贼的大乱,背后有着杨氏的影子,但打仗就是打钱,那些山贼的军资来源,便很值得追究。

  哪怕是前朝遗留下来的财富,要能够去化,分发到山贼的手中,那也必然有迹可循。

  而且气运衰弱的杨氏依旧有着逐鹿天下之心,只能说明现在的杨氏依旧有着用财富制造更多财富的手段。

  那他们必然把持着一些有着惊人利润的生意。

  幽州这些年轻的学生很擅长联想,香料…一屋子沉香,延康坊的生祭造煞,价值惊人的名贵香料,他们很自然的将城中经营沉香生意的铺子也列入重点排查的对象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些铺子的货品并非是面向寻常百姓的普通流通货物,名贵香料的价格是非常稳定的,哪怕港口来了几条载着海外货物的大船,里面运下了十几车的香料,又或者海外或是占城传来消息,又发现了一批不曾被开采的香料林子,这都不会影响长安西市之中这种名贵香料的价格。

  多出来的一些货量,很快就会被长安的这些铺子瓜分掉。

  那些沉香不会因为存放的时间太久而影响价值,反而会变成老香,获得更高的售价。

  长安城里永远都会有上任的新贵,对这类货品永远都有着需求。

  案卷之中也记载了此次突然价格上涨的真正原因。

  城中有售名贵香料的铺子有二十三家,但其中十七家却都挂出了暂停营业的木牌。

  而且其余那六家香料铺子也都是以龙涎香和乳香为主,手上的沉香香料并不多。

  如此一来,这些香料铺子便自然觉得可能是产地出产这种香料已近枯竭,这些歇业的香料铺子已经不约而同的在思索接下来的经营策略。

  他们的提价,也是一种试探。

  但贺海心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轻声唤来一名同窗,令他传报给厉溪治,让厉溪治派人去查查这些铺子到底什么情形。

  明月行馆整合了道宗、裴国公、吐蕃密谍和五皇子、六皇子的情报系统,再加上先前布置在各坊的人员,情报来源本身就已经远超城中各门阀的情报机构,而且在贺海心等人的不断调整下,效率已经到了寻常情报机构难以想象的地步。

  很快,厉溪治手下的修行者已经传回最新的密报。

  “那些歇业的商铺里,所有的掌柜和伙计全部被杀,那些不住在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也被杀死在自己的住所。商铺之中货品并无失窃痕迹,但往来账簿以及那些契约文书,通贸资料全部被席卷一空。”

  贺海心没有任何迟疑,他没有再去处理其它卷宗的事项,而是迅速召集七名同窗议事。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厉溪治也赶了过来。

  面对这些比自己更聪明的人,厉溪治都不用自己动脑子,只是问道,“得出什么结论了么?”

  “杨氏自己要处理财货,根本不会用这种打草惊蛇的手段。用了这种手段,又带走所有交易记录,并不一定是要追查杨氏的资金流向,很有可能是要一锅端掉杨氏所有藏匿着的财富。”

  贺海心看着厉溪治,道:“那城里诸多势力,最有可能做这种事情的,只有狗急跳墙者。”

  厉溪治点了点头,道:“太子和李沉山的那一拨人?”

  贺海心道,“对于我们而言,这并非重点,重点是对方用这种手段侵吞这笔钱财要做什么,以及如何将这笔钱财追查出来。”

  厉溪治道,“可有方向?”

  贺海心平静道,“一定会有地下钱庄将杨氏需要取用的钱财伪装成正常的银钱流出,所以即便追查银钱运输都是无用,这人卷走所有账簿,也是想自己弄清楚如何调用这些财富,我们想要切入,唯有一点,追查城中各商行的虚假交易。一定会有许多不存在的交易产生,或者会有些以不合理价格成交的交易产生。追查交易的税银,追查城中有能力做虚假交易的人,便应该可以得到线索。”

  厉溪治松了口气。

  他和贺海心等人已经配合无间,所以此时连若要用人,尽管吩咐的客套话都不用多说。

  他也不需要考虑贺海心等人考虑的问题,他此时只是忍不住在想,太子和李沉山那随便哪一方的人,他们之前想必已经和杨氏有过接触,或者说已经摸清了杨氏的财路。

  但这种时候突然将杨氏隐藏着的财富一次性掏光,是要砸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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