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2章 露华问对
第1272章 露华问对
蜀中确实还有士人。
两年了,再长的清算也有限期,越往后越平静。
这一日,收到京中快马送来的加急消息后,庾亮将手头的一份卷宗放下,道:「罢了,放过此人吧。」
贼曹参军庾怡笑了笑,道:「算他运气。」
李成前太子少师何点最近被人举报,曾与獠人酋帅相通,为其提供各地军情地理,以利其发动叛乱。
证据?当然是有的。
庾亮所阅卷宗旁边,有何点亲笔所书《蜀都赋》,而赠送对象便是獠人酋帅。
「栋宇相望,桑梓接连。家有盐泉之井,户有橘柚之园」一一这句话是说蜀地豪富,诱其发动叛乱。
「于东则左绵巴中,百濮所充。外负铜梁于岩渠,内函要害于膏腴」一一这句话透露了重要的军事地理。
总之通篇都是罪证,可谓铁证如山,办他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他运气好。
「使君。」家将、幕府门令史庾怀金入内,禀道:「谯献之请求入见。」
庾亮嘴角微微勾起,大袖一挥,双手倒背于后,道:「此人甚是滑头,两年竟没抓到一丝错处。不知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元规明知故问。」庾怡笑道。
庾亮亦笑,道:「前番不来,现在却来,前倔而后恭,此人也就这样了。」
「此人好歹也是蜀中名士。天子有诏,谯氏还是要出面的。」庾怡说道。
「让他进来。」庾亮收敛笑容,吩咐道,
门令史很快离去。
庾怡朝厅中几位小史使了个眼色,小史会意,上前将卷宗收走了。
片刻之后,谯献之来了。
「明公。」谯献之二话不说,躬身长揖。
庾亮将背于身后的手放了下来,道:「君何须如此?」
谯献之直起身来,道:「伏闻太子殿下加元服、正储位,德彰九州,器蕴山河。此非独天授之姿,亦赖明公以元舅之尊加以训导。某虽愚钝,亦知神器有归,则大梁可兴。明公总戎方镇,威德遐被,他日殿下御极,明公必如尚父佐周、萧曹辅汉,使九鼎重安、八表清晏,故当受此礼。」
庾亮深吸一口气,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君过誉矣。」
庾怡站在一旁,悄悄看了眼庾亮。
元规不是毫无城府之人,但依然可以看出他心下大喜。
实在是这个幸福来得太突然,又太过巨大,便是积年老吏也难以自持,何况元规?他本来就不是特别沉得住气的性子。
「且请入内。」庾亮点了点头,又朝小史吩咐道:「煮茶。」
小史领命而去。
三人遂分次落座。
庾亮沉默片刻,道:「君来得正好。天使携诏而至,令天下士人云集汴梁论道。汝为蜀中名士,可入京也。」
「敢问所论何道?莫非晋阳论道那般?」谯献之略加思索便问道。
「非也。」庾亮摇了摇头,随后吩咐庾怡将王衍所书,再由邵勋、王惠风修改得面目全非的文章递了过去。
谯献之疑惑地接过一看:《露华问对》。
第一篇《问道》就是一段对话一上问:「夫道生万物,万物岂无道迹?」
丞相曰:「然。」
上复问:「奚在?」
丞相日:
:「生息循转皆因道常,故道存万物。」
上诘之:「何以求之?」
丞相曰:「大象无形,至道无迹,不可索也。」
上恍然:「昔神农尝百草者,其求道耶?」
丞相曰:「或如是。」
上疑:「神农寿几何?」
丞相曰:「传言百廿春秋。」
上悟:「岂得道枢而延龄乎?」
丞相曰:「斯理或然。」
翻过这一篇后,还有第二篇,但他没当场看下去,只疑惑地望向庾亮。
「遣人来抄录。」庾亮说道:「露华堂乃沙海中一沙洲,风景秀丽,天子时常幸露华堂,召群臣问对。」
谯献之恍然,立刻说道:「仆知矣。」
「你等尽快起行,路上可互相抄录、讨论。」庾亮说道。
「遵命。」谯献之顿了顿,又问道:「明公可还有训示?」
听到「训示」二字,庾亮有些高兴,但故意板着脸道:「尔等乃梁臣,自当遵奉天子训导。日后这些话少说,否则我可保不了你。」
「是,是。」谯献之连声道。
见庾亮没话了,躬身而退。
庾怡看着谯献之离去的身影,拿过案几上那本问对,又翻看了起来。
神农还是尝百草毒发身死的,这就一百二十岁了,他难道已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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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离汴梁近,他们比益州更早得到消息。
刺史辛晏新官上任,正在巡视诸郡,至南阳时,为乐凯邀请,逗留数日。
乐凯本为中书令。南阳老家有一叔母去世。这种事可大可小,按理应该居丧,实际则不一定,
然后天子没有任何表示,于是乐凯就回乡了。
而今居丧已然结束,但一时间还没安排职位,于是只能继续等了。
「天子召士人入京,弘绪或将起行?」辛晏穿着便服,语气平静地问道。
「自是要动身了。」乐凯说道。
他不是以中书令的身份入京,而是以南阳士人的身份参与清谈。
或许是照顾,天子亲自遣人送了一本书给他,着他好好看看。
他心情不佳,只随意看了看,目前只看到第二篇《丹术》。
似乎是天子与王衍在露华堂的问对上问:「神农尝百草既近道,得寿百廿,体道复有他途乎?」
丞相曰:「黄白之术或可参焉。」
上诘之:「尝见丹客日糜千钱,甚者倾宅,果效耶?」
丞相正色曰:「其术谬矣。」
上追问:「当若何?」
丞相详释:「按录丹材,辨色状气性,类分胪列,穷试不辍,或得玄珠。」
上叹:「王彬炼丹百千数,终无所获,真丹难成。若不成,非虚掷千金乎?」
丞相对曰:「我闻丹阳葛洪怀点石化金术,虽未得真丹,犹能炼金银充帑。」
上惊:「彼亦循此法乎?」
丞相曰:「然。」
老实说,乐凯族里也有人炼丹,花费很大,日费千钱是正常的,甚至还不够。
炼出来的是不是真丹不好说,反正他们寿数都不长,四十左右便先后故去。
乐凯不敢吃。
他相信有真丹,但一般人能有那个本事炼出来么?他很怀疑。
王彬父女炼丹的事情他也听闻过,花费真是海了去了。而且为了炼丹,王彬之女王丹虎都没出嫁,一心一意钻研丹术,至今无所成,可见真丹难寻,或非凡人有那福气所得,大抵是仙人之物吧。
不过,点石成金是真的吗?若有这本事,倒也不失为一条退而求其次的办法。毕竟炼丹真的费钱,能补充家用也是好的。
辛晏不知道乐凯心中所想,只道:「南阳俊才多矣。入京之后,弘绪可多多引荐,若得天子亲眼相加,也是一段佳话。如此,老夫亦心安不少,当一任荆州刺史,总要为父老做些事情。」
「自是要引荐的。」乐凯说这话时,心中苦涩,
荆州土人还有希望吗?或许有,但豫州土人的机会更大啊。
储君之位已然尘埃落定,短时间内不可撼动,这段日子是真的难熬。
辛晏见乐凯神色,明其心意,随便说了几句话后,便告辞休息去了。
乐凯将其送到客舍,然后又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之中。
案几上笔墨纸砚俱全。
乐凯思虑良久,开始磨墨。
「我闻龙潜于渊,非畏蚁也,待风云之会也;虎伏于林,非怯麋鹿也,伺爪牙之利也。殿下当效范少伯泛舟五湖,藏器于身,外示优游之态,内修经纬之策-彼之过在积,我之德在蓄,侯其畔隙既彰,则振鳞一奋——”
片刻之后,书信已成。
乐凯默然良久,胃叹不息。
最坑的是,齐王愿不愿意听他的,这一点最为磨人。
你是庶长子啊,就算你自己弃械认输,别人会放过你么?糊涂!
乐凯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这个外甥若再犹犹豫豫,不听他的,他也没办法了。
为免覆家之祸,只能提前切割一一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
事实上最近宛城刘氏、顺阳范氏、叶县宗氏等好多家族耆老亲自问询,有些事真的让人烦忧。
谁不想自己得到的官位多一些?荆州士人凭什么落在豫州士人之下?
庾元规有那个容人之量么?就算他有,分到荆州士人头上的好处终究还是少了。
将信密封好后,乐凯唤来心腹家仆,遣其即刻送往齐王处。
时间一天天过去,随着信使快马抵达天下诸州,地方豪族纷纷动身,前往汴梁。
很多人其实不想去,但也有很多人乐意去。
不想去的人担心如同晋阳论道那次,「相忍为国」、「夷夏俱安」、「与时俱进」三大理念被强压给了他们,让武人正式站上前台,分润好处一一其实武人早就得到很多好处了,那次只不过是盖棺定论罢了。
所谓论道,从来都是结果,而不是起因乐意去的人是想露个面,博个名声。
天子说士人没有鸿篇巨著,多靠一语惊人,名声大噪,并非完全是虚言。
这次不就是个很好的机会么?
去就去了,即便没出名,看个乐子也好,看看天子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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