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窝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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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愣头,不会算!一加一,说是三!”

被叫做蠢丫头的女孩儿涨红了脸,抹了一把鼻涕:“一加一就是三!”

几个小孩笑嘻嘻地继续唱:“傻愣头,脑袋笨,脏兮兮,真丢人!”

“哇——”女孩儿哭嚎,声音洪亮,惹得附近的人都看了过来。

小孩中一个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厉声道:“不要叫!”

女孩儿狠狠地咬了那只手一口,皮肉乌青、隐隐渗了几滴血——

“打死你!”

“绑起来扔山里!”

“盯着点老师,把她的饼子拿出来!”

……

涌现的叫骂声让江乐怡心绪噪乱,不属于自己的无力感充斥着,睁眼看到的是个狭小的房间,不到十个平方,里头黑压压的看不清什么东西,最亮堂的地方是门口那边,隐约看得到一扇半开的木门,高度也就一米出头。

江乐怡记得因为家里急需一笔医药费,所以她没日没夜地画,无论是漫画连载还是游戏和杂志插画,一个都没落下,刚交完稿子没了知觉,怎么到这儿来了?

江乐怡发现自己躺着的地方有湿润的触感……是稻草铺着!

她的身体不算多好,大学毕业后发现自己得了糖尿病,近七年来每天注胰岛素,这俩天赶稿没拿药,在都市的快节奏生活中这算不了什么,可这有稻草存在的地方,难不成死了被房东扔到荒郊野外?

外头传来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说着江乐怡从未听过的方言:“怡娃还有气啊,醒没啊?”

答话的是叫骂声中的一个声音,似乎抢了什么东西:“谁知道,那愣头……”

“有你这样的吗!那是你姐姐!”

“妈……”随即她看见了江乐怡,如见鬼般直瞪着眼。

江乐怡的眼睛漆黑,身上的补丁衣服褴褛,脊背却是笔直。她站在门槛边,看着楼梯道旁的两人。

女人穿着灰色棉袄和喇叭裤,外头是件青色核桃呢的罩衫,上头缀着—对对用布条盘的琵琶扣,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后脑,整个人精神奕奕。

而那小孩两条麻花辫招眼得很,身上穿着绿军装,还背着个帆布包,一双眼睛惊讶地看着她。

江乐怡饥肠辘辘,四肢无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处,前头是几根木柱,石头垫底,中间一米宽的过道,右边是几间木屋,泥瓦打底,应是个四合院。她大学时候画过不少本子,其中有一类就是抗战及其后的插图,简单工笔画勾勒出的形状,和眼前的人与景重合。

“怡娃你醒来啦,痛不痛?好好的怎么跑山里去,你们老师说昨天中午就没人啦,要不是你姑丈跟人进山,还不知道你在里头呢!下回可别乱跑了,这几个月山里东西掏得差不多,没吃的啦,要饿了跟姑妈说啊,给你弄点窝窝。”

江乐怡不熟悉这种方言,但女人的发音掺着点普通话,半猜倒是能知道大概的意思。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姑妈,自己是因为饿了跑山里去被人捡回来的。

饿和进山取宝让江乐怡想起历史间的一个时期,约莫是五九年年底,华夏听了个增产节约的命令,农村里的人都进山取宝淘六野,山区里搞桐桕茶之类,口号是“树上一颗不留,地上一粒不丢”。

江乐怡不敢说话,这个时代纵然开始普及普通话,但听这俩人日常交谈还是方言,若是自己贸然用普通话说什么,恐怕会引起怀疑。

从刚才打量时她就发现,自己矮了半截,那女人的个子看上去也不过一米六多点,那个小孩跟女人只差半个头,自己估摸着也跟那小孩差不多,小孩叫她姐的话……难不成这个身体只能发育成这样了?!

也不奈江乐怡这么猜,那绿装的小孩身量虽小,五官却是实打实的成熟,就算不是念高中的,也该是个初中生。若是做到姐姐这辈,要没东西吃的话,恐怕只能长这样了!

江乐怡记得前头三年是饥荒,二十一世纪对这时期的饿死人数数字揣测纷纷,此时庆幸没生在那三年,可原身是实打实的本土娃,三年足够饿得不成人形。

猛地年轻十几岁,却发现自己只能饿着保持萝莉身阿姨心!

江乐怡作为一只死颜控的画手能接受自己穿越却无法接受自己变成腌肉干——

于是,她走上前,步子小却急促得很,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姑妈。

求赏口饭吃!

江乐怡的眉眼遗传自她的母亲谭红芸,柳眉下是一双桃花眼,圆圆鼓鼓的,眨巴眨巴着可招人疼了。江乐怡的父亲是家里的老幺,上头三个都是姐姐,按四君子的名排,这个姑妈排行第三,名唤江瑞竹,丈夫孟兴旺是外地人,父母双亡一穷二白,好在人老实,当初算入赘进来,就在院里腾了两间房住,一双儿女叫孟喜凤、孟喜龙;平时衣服都是乐怡母亲做的,这两年棉花减产,布票都不发了,要不是谭红芸是个裁缝,往年积了不少布,恐怕衣服都没得穿。

只是乐怡父母都在县城里住着,乐怡他爸江瑞仁是远近难得的一个中医,学校出来后就被分配到镇里,等儿子大些,两夫妻一块去县城干活,能多挣点钱,也能就近照顾高三的儿子——乐怡的哥哥江乐宇,县城也有初中,只不过不收乐怡这种成绩的学生……说起来乐怡十三,可成绩实在不是一个差字,几近弱智。两岁时家里没顾着,烧坏了脑子,等她爸赶回来治好,落下的就是痴傻。

“来这儿。”江瑞竹牵着乐怡走向右手边第四间房,摆着一张木头桌子,旁边小柜子放着碗筷,里头是个小厨房,通了一扇窗户,她揭开蒸笼,拿了个窝窝头出来。

江乐怡有些原身的记忆,父母只是过年见得到,自己在家并不受长辈关注,只在适才那个小屋里头给她腾了个地方,盖床被子算住着了。这四合院的屋子有十三间,乐怡的爷爷就有六间,算上小屋是六间半,西边三间半,爷爷奶奶住一间,乐怡父母一间,乐怡哥哥一间,乐怡半间;南边有三间,一间厨房,一间三姑妈夫妇住,还有一间是三姑妈家的两个小孩,姐弟两个住着。

北边牲口栏那边有几头猪,也是乐怡爷爷的。

乐怡的哥哥跟乐怡接触不多,算不上亲近,起初她哥不在时,她住哥哥房间,乱画了几本书之后被奶奶赶了出去,到父母屋里更是厉害,直接把他爸的医药书扔了烧着玩!

最后只得撵到小房间去,也是自作自受。

平时自己的口粮也就早晚,午饭在学校里头解决;在家里头拿到手的也只是蒸苜蓿,这种东西一年能割个几回,去年晒干的到现今还能吃。以往多是用来喂猪,可这两年实在是没粮食,外头报纸上形势一片大好,谁要是敢说多说什么饥荒,思想可就出了大问题!外头有的是办法教育。

孟喜凤见此,扁着嘴伸出双手,被塞了两个,得意地瞧着江乐怡。她的眼皮偏向内双那种,遗自孟兴旺,眼角高挑的样子让人犯怵。

江乐怡微微一笑,觉得这丫头喜怒于色,单纯得很。

江瑞竹敲了敲女儿的头,说:“吃完去烧点水,一会你爸从生产队回来,免不得要洗洗。”

“嗯!”孟喜凤有的吃就高兴得很,跑到隔壁自个房里头分点给弟弟。

“你们老师跟我说,你这学习落得厉害,”江瑞竹看着乐怡只吃东西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你爸妈还是供你去念,可考不及格的话,不能跟你哥一样好好上个高中,怡娃啊,你自己说要不要好好念啊?”江瑞竹当初是初中毕业去学的会计,现在在大队里头做,一个月能休息个三四天的,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初自己没能念上高中、大学,现在对孩子都是希望多念点书好,像她弟弟那样,赚得可多了。乐怡什么考试都不好,只一个画画好看,前些日子家访时候老师夸过几句,江瑞竹记在心上,抽空去问了人,看看画画有什么出路。

江乐怡啃着窝窝头,双颊鼓鼓地,听完后乖巧地点点头。

昨天江瑞竹就收到了这个月江瑞仁送过来的东西,本来乐怡书也有,可她自己乱折腾,拿出来也不能看,他们没什么闲钱给她买书,没想到昨天碰着个学画画的人,低价卖了些笔墨:“姑妈给你想好了,你要是喜欢画画啊,就给你画去,等明年考试去学好以后也能找点工。你屋里给你拿了颜料,以后跟老师去学,好不好?”

江乐怡继续点头,轻轻地发出一个鼻音“嗯”,跟孟喜凤的无二。窝窝头的味道算不上多好,纵然是温热也有些难嚼,好不容易咽下之后看着姑妈给她倒了杯水,喝完才舒畅些。

江瑞竹却是高兴起来,很少看到怡娃这么乖地不闹腾,牵着她的手拉会小屋去,又开了窗。

外头懒洋洋的阳光照了进来,小小的屋子里却呈现出海市蜃楼般的异象——

一片蓝色海洋,放大来看到一座岛屿,有着金黄色的细沙,高大的棕榈树,还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子,那样貌,赫然是二十九岁的自己的无限美化Q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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