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煤球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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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校门口的乐怡听了各种流言蜚语，无非是些旧事，那边说前年大队长一家磨砻糠粉烤饼吃得不能排便，得抠出来；这边说有个把莱虫草的叶子当柿树叶来吃，全家死了……此番种种，言语间渗露的都是乐怡未接触的过去。
她脑袋里对这几年的印象很模糊，挨饿、暴戾、遭白眼、偶进食，情绪能够感染到她的并不多。现刚熬过那三年，可连一季稻子都没收，即使万物生长，那被掏空的山间也寥寥无粮，哪来的粮食？
却也有几个学生，鬼鬼祟祟地缩着，拿些省下的钱盘算什么。
乐怡却是听得真切，他们说的是要去地主家换吃的。
这个时候黑市鲜少，就这一带，连个集市都没开，毕竟没粮没钱没允许哪来的市，可唯有地主家，岿然不倒，总有些资本家的本质，要把普通的粮食卖出个数倍的价格，其中也倒买粮食，只价格上实在吝啬。
那地主家距学校不远，一个公里的路，乐怡先跟孟喜凤说了声不一块走之后，便走小路去地主家。从小后门进，院子里也有不少人，乐怡瞧了一圈，似乎这些人还在等。
能等的，也就是这地主家的粮食了。
乐怡拉住一个唇角有颗贪吃痣的妇人，问：“大姐，萝卜要不要？”
妇人听到萝卜两个字，眼睛都直了，赶忙睁大眼找这小丫头能放萝卜的地方。
乐怡将篮子上的书包移开一角，露出水灵灵的大萝卜来。
妇人猛咽了一下口水，再看向地主那头，没个人影。骂骂咧咧道：“小娃子就知道吃，回去等着！”说着撵着乐怡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巷口停下，问：“丫头，你有几个？”
乐怡侧蹲下身，把书包放到怀里挡住半张脸，偷偷摸出小岛里的萝卜，一共有六根，就连萝卜叶都绿油油的，好看极了。
“我妈让我拿过来，说是有二十斤。”
妇人眼睁睁地看着乐怡那么小个书包和篮子竟然这么多萝卜，慌乱地按住她：“我都要，给你这个数，跟我走好不？”妇人手比了个十。
乐怡抬起脸，说：“你拿。”
“哎呀丫头，”妇人小声说：“你这么多东西我袋子不够装，你放着跟我去家里头，不然被逮着这些东西就没啦。”
乐怡倒是不怕被逮，大不了扔回小岛，思罢，道：“好，你先拿钱给我。”
妇人咬咬牙，说：“我给你五块，等到了再给你五块。”
“我妈在家等我，你家远吗？”
看这是要松口了，妇人笑着塞了五块钱给乐怡，道：“近得很，东西拿起走一下就到啦。”
乐怡把东西塞回小岛，一个不留，身板笔直地挽着妇人的手臂。
经过地主家门边却多了个变数。
一位银发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二楼窗边，声音中气十足：“淑香啊，还没买就走啦？”
妇人名为李淑香，那地主家的老太太叫的就是她。若是往常，李淑香倒也眼馋地主家五六块一斤的大米，要点给自家娃子解解馋，可今天碰着了十块钱二十斤的萝卜，谁管那大米，萝卜煮汤，再熬上家里那半根碎骨，那滋味想当然的好。“秦老太太啊，你看这不是，亲戚家的丫头放学，找不着路见着我，我不得带她回去，您这儿的米跑不了，想来明日也是一样的。”
秦老太太倒是不计较这一点生意，一双吊梢眼笑眯眯地映着李淑香身边站着的小丫头：“囡囡在哪上学，书怎的用篮子装？”
乐怡微仰起头，声音就像普通小女孩那般嘹亮：“我在初中念，篮子装水瓶和窝头，路上也能捡些野菜。”最后一句话声音较轻，可让那秦老太太听到绰绰有余。
“囡囡胆量不小。”似是夸赞又像暗示什么，“要正午啦，赶紧回家去。”
乐怡留意了一下地主家楼上的人影，似是错觉，可又不会错。她不怕露出那几颗萝卜，怕的是被摸到底细，到时候给江家随便揽个什么名头，掉层皮都算轻的。
江乐怡担忧不无道理，这是秦家啊……就算没了土地进了公社，可自个儿也是黑的，怎会扒江家的皮。
不过留些疑心，不存恶意也是好的。
李淑香和乐怡二人落落大方地一路说着话，没引起旁人关注。到的住宅处是一处泥瓦房，依现代的审美而言平淡无奇，可在这个时代已然醒目。
而这个时间点李淑香家的人都在公社食堂照镜子，她有一天休息才出去买粮，路上问了江乐怡还有什么东西之后，让她以后多送些来，价格也讲得明明白白。
李淑香从屋里拿了一摞纸币给乐怡：“你数数。”
乐怡手中拿到的钱大多是五毛、两毛之类的零散，李淑香出门肯定是带够钱了的，此时拿散钱给她也是留了点心思：让乐怡说这些萝卜是零散卖的，别让人知道她家开小灶。她自然缄口不提，原先说是妈妈让她卖也是怕被讹了……此时，却听闻一阵婴孩的哭声。
乐怡顾不得跟李淑香说什么辞别的话，直接向着声源跑去——
一家木头和稻草搭建的屋里，小小的板床边燃着一个煤球炉，床沿和煤球炉中间赫然是那哭泣的婴儿！
婴儿的半只手臂直接被烫着了，身上裹的小小棉布也惨不忍睹，周遭除她之外没有大人！
乐怡赶紧把婴儿抱出来，没听到外面有声音……直接站到大门后，带着孩子进了小岛。
小岛之中的杂物清理得七七八八，乐怡先把孩子放到帐篷边，赶紧从仓库里找了药箱、剪刀和干净的毛巾，轻轻地擦拭、消毒、再上了药。
女婴烫伤的地方并不多，只是襁褓已经烧得没多少了，乐怡脱了外套，将中间的衣服脱下，裹住孩子的身体，自己只穿一件外套。
乐怡先让阿苦收了蔬菜、喂了鸡，自己亲自去奶牛那挤了点牛奶喂给女婴，好在小岛里的时间流逝较缓，乐怡喂饱女婴之后，立刻出来。
“丫头啊！”李淑香听不到孩子哭之后才过来，看到的是江乐怡抱着孩子的模样，“你别管这孩子。”
乐怡不解：“刚刚她睡在床边，半个身子都掉到煤球炉里面去！怎么可以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