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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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陆强回来了，离着很远就听见院子里敲锣打鼓的声音，海萍穿过热闹的人群寻找着陆强的身影，一个穿着军装少了一条胳膊的男人，胸前带着大红花，脸上洋溢着英气，雄赳赳气昂昂的，胸脯挺得老高，腰板挺得像院子里的杨树树干一样坚硬而笔直，旁边一个红色的横幅用两个木棍支着，上面赫然写着“热烈欢迎英雄凯旋，向英雄学习，向英雄致敬”，有几个领导模样的人和陆强的家人握手合照，和院子的邻居们不知道在交代什么，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领导们走了。院子里的邻居们这才有机会和陆强说上话。
陆强是负伤回来的，执行任务时一条左胳膊负伤后截肢了，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坚毅的眼神和英雄的傲骨。陆强妈妈已经哭红了双眼，陆强的媳妇抱着两岁大的儿子也是哭的已经快站不住了，陆强张开右臂把儿子抱在怀里，儿子睁着一双大眼睛陌生的看着陆强，小手拽着陆强左臂空唠唠的衣袖，也不哭也不闹，脸上满是好奇。
大家簇拥着陆强进屋了，“妈，美玲别哭了，我就是少了一个胳膊，其他地方都是好好的”
陆强妈停止了哭声，摸着陆强没有了手臂的衣袖颤抖地说：“你这样我觉得愧对你们陆家，愧对你死去的爸呀……”
“强子，咱们孩子还小，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媳妇说完又哭起来。
“是啊，强子，国家还管你不？”邻居李哥问。
“应该管呀，不能不管吧。”张哥说。
“管呢，我过段时间就去制锁厂上班，工作也不重。”陆强和大家说，“你们别哭了，也不用愁，我就是没了一个胳膊，这不是还活着呢嘛，还有右手呢！”陆强笑的很爽朗，陆强妈和媳妇止住了哭声，但是还是有些抽泣。
海萍站在门口看的心潮澎湃，和她从小长大的陆强已经成了人们眼中的大英雄，她转身拨开人群往家走。陆强比海萍大四岁，为人热情、仗义、善良，从小海萍就爱跟在陆强的屁后玩，长大后陆强去当兵了，中间回来过两次，穿着一身绿军装可真是帅气，一次是探亲，一次是结婚，结婚对象是他的同学，叫李美玲，长得漂亮和陆强很般配。后来听陆强妈说陆强在部队表现特别好，还立了功，陆强妈和陆强媳妇一说起他脸上尽是骄傲和荣耀的表情。
海萍妈病退了，海萍接了班去商店上班了，海萍生性开朗、热情给她介绍对象的可多了，可是她眼儿高，都没相中。
陆强和李美玲的日子并没有因为’战斗英雄’这个称号而有什么好的改变，相反陆强身体的残疾给他生活和工作都带来很多的阻碍。这几天陆强在院子里练车，他一时不能用一只胳膊骑自行车，平时也曾用一只手扶把一只手拎东西骑车，可真没了一个胳膊时，感觉用另一只胳膊干什么都干不成了。摔了好几跤，他有些沮丧，海萍看见了鼓励他：“强子哥，多练几次就好了，你曾经两个手都不扶把不是照样还骑的可好了吗？”
陆强苦笑一下：“有，不用和没有是不一样的，我也是刚体会到。”
“我给你扶着，你慢慢骑。”海萍跑过去双手扶着后座让陆强上车，陆强看了一眼海萍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有些暖意：“海萍，你没那么大力气，扶不住的，快躲到一边，小心我摔了碰着你。”
可海萍也有一股倔劲儿，她咬着嘴唇眼神坚定地说：“强子哥，你就上车吧，我扶得住，就是扶不住了，我也跑得快碰不着。”
陆强拗不过只能同意了，他先叉腿迈上车，坐好了右手扶好把才用力向前蹬，可每到这个时候他的手就晃得厉害，陆强妈抱着孙子从屋里走出来，陆强下了车一手抱过儿子在他小脸上亲了一口，这么大孩子正是爱动的时候加上大概是胡子扎到了他，孩子在陆强怀里挣扎着，而且使劲的向后仰着身子，陆强一下子没保住儿子从怀里挣脱出去，海萍眼疾手快上前抓住了翻掉下来的孩子，三个人都惊出一身冷汗，陆强眼神暗了下来，他扭过身低下头走到院子里的石墩上坐下来，一直坐到很晚，坐到院子里的人都熄灯睡觉了。海萍扒在窗户上把窗帘拉开一个小缝也一直看陆强，她看得有些心疼。
陆强的艰难远不止这些，比如说：他想给儿子拉衣服上的拉锁，给孩子穿裤子，折腾了半天都没有成功；陆强妈想给儿子包韭菜馅饺子，陆强在一旁看了好一阵也没插上手，就只能等着吃了。李美玲那里更是很多事儿都做不了，带着愧疚的表情陆强的腰板都没以前直了。
以后的日子会隔三差五听到陆强家摔碗摔盆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李美玲的吵架声和哭声，偶尔会听见陆强妈的劝架声，可就是听不到陆强的声音，没有一点的声音。
有一次吵完架后，李美玲抱着孩子回家了，第二天陆强妈和陆强去李美玲娘家好不容易把李美玲哄回来，从那以后吵架后李美玲又抱着孩子回了几次，每次陆强妈和陆强都是低三下四的去求她，李美玲才勉强的回来。陆强的身上已经看不出一点英雄的气概了，更多的时候是委曲求全、忍气吞声的样子。往日扬在脸上的微笑和自信已荡然无存，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副颓废、卑微的面容。
院子里的邻居们看在眼里也只能是叹息，所谓英雄只能活在故事里、书本里、人们赞扬的嘴里，在现实中像陆强这样的英雄活的是如此的没有尊严。
在一次大吵之后，李美玲又回娘家了，这一次，陆强没再去她娘家，而是去了民政局，他和李美玲离婚了，孩子还小而且陆强残疾，孩子判给了李美玲。
陆强的情绪更低落了，一天也不说几句话，下了班就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晚上人们都进家了他才出来，在院子里坐很晚才回屋。陆强妈终日以泪洗面，邻居们碰见陆强了就说上几句鼓励的话，但是陆强已然萎靡不振了。
海萍妈吃饭的时候和海萍爸唠嗑：“他爸，你说陆强这一离婚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呀，现在有他妈在呢，过几年她妈再走了，陆强着残疾的身子······”
“这孩子可怜啊……”海萍爸叹了口气
“陆强现在的情况再找也难呢。”海萍妈补了一句
海萍一直没说话，吃完饭就出去了，海萍爸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说：“她妈，我觉得这段时间咱家海萍好像有心事啊，你看出来没？”
“我也觉得不对劲儿。”
“那你抽空问问。”
“行，我问问。”
海萍从家里出来直接去了陆强家，一进屋看见陆强妈坐在椅子上愁容满面，陆强脸朝里躺在床上，见海萍进来陆强妈挤出一丝笑容：“海萍来了。”
陆强没动，海萍看了一眼陆强，对陆强妈说：“姨，我刚吃完饭消化消化食，把强子哥的衣服都拿出来，我都给洗了。”
陆强妈听了脸上满是惊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陆强转过身来看着海萍也愣了一下，海萍看见她们娘俩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强子哥，把脏衣服拿出来吧，别愣着了，那我自己找了。”说着海萍动手准备翻柜子。
陆强妈赶紧站起来“海萍啊，不用了，强子的衣服我都洗了，再说哪能让你洗呢。”
“姨，别客气，您岁数大了，照顾强子已经很累了，以后啊，我帮您。”
陆强妈眼圈红了。“真不用，真不用······”她不知说啥了。
“海萍，你的好意我们领了，不用了，谢谢啊。”陆强从床上下来拘谨地说，他的头发大概好长时间没剪了，乱蓬蓬的。
“强子哥，我给你把头发剪了吧，长了，看着不精神了。”海萍说。
“你会剪吗？”
“我去借个推子，一推就行了，我去借，你等着啊。”说完海萍去邻居家借推头推子了。
院子里海萍给陆强要推头发，“我的技术可是一般啊。”
“那就推成光头吧。”陆强露出笑容。
“那太难看了吧。”
“那你会理成啥样的？”
“还真不会别的，就推成平头吧，强子哥，这表示要从头开始。”
“行，推吧。”
陆强被推成比光头稍长点的平头，看着精神多了，洗起来也方便。
这段时间，海萍几乎天天来陆强家，帮着做饭，洗衣服，收拾家，没什么事的话就和陆强唠嗑，院子里的人们有议论的了，海萍妈也说了海萍好几次，可海萍不听照旧。自从海萍经常来，陆强明显的脸上有了笑容，人也有精神了，话也多了。陆强妈看着心里虽高兴也不由得担心起海萍爸妈的态度，她不敢多想，也不敢往远了想·········
陆强看着海萍忙碌的身影五味杂陈，多好的姑娘啊，以前一直当妹妹看，今天再看已然是大姑娘了，他的心跳的有些快了，“海萍，回家吧，别收拾了。”陆强说道。
“行，明天我再过来。”海萍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说。
“以后啊，别过来了，我现在都能干了，不是还有我妈呢嘛。”
“别管了，明天我过来就是了。”说完海萍走了。
陆强送走海萍，坐回椅子上抽起了烟，一根接一根的抽······
这天下了班海萍刚进屋就看见他爸妈沉着脸等她。
“海萍，你一姑娘家一天往陆强家跑算怎么回事？”海萍爸说。
“我过去帮忙呢。”
“偶尔帮忙不是不行。”海萍妈接着说，“但是不能天天去呀，院子里的邻居们会怎么说呀。”
“妈，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吧，我想嫁给强子哥！”海萍大声说。
海萍妈被海萍说的话吓得不轻。“你，你说啥”
“我说我要嫁给强子哥。”
啪的一声，海萍爸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海萍的脸上怒吼：“你再说一遍！”，海萍妈哭着说道：“海萍啊，你疯了吗？”
“你们啥也别说了，我决定了。”海萍说完揉着脸跑出去直接去了陆强家。
一进门海萍上前抓住陆强的手。“强子哥，我要嫁给你当媳妇儿，以后我来照顾你。”
陆强被海萍的话说的蒙住了，他张大嘴半天没说出话，陆强妈也是惊到了，这时海萍妈冲了进来，拉起海萍的手就往外拽。“海萍回家，妈有话和你说。”
海萍挣脱她妈的手，躲到陆强的身后说：“强子哥，你倒是说话呀，你是娶不娶我呀。”
陆强反映过神来，把海萍从身后拉出来说：“海萍，听你妈的话，快回家。”
“我问你话呢。”海萍急红了脸。
“别闹了，快和你妈回家。”陆强大声说。
“强子哥，我愿意给你当媳妇儿，以后的日子我愿意陪你一起过，你不愿意吗?”
“海萍········”陆强有些动容，声音颤抖着，“别瞎说了”
“你不喜欢我吗？你说不喜欢我，我就走！”海萍倔强地说。
“你·······还年轻·······不值。”
“我说值就值！”
陆强妈老泪纵横，哭着拉过海萍的手：“海萍啊，你是个好孩子，可我家强子这样·······不能害了你呀·······快和你妈回家吧”
海萍妈憋足了劲儿使劲拽了一下海萍，想把她拽出去，可是海萍不但没有走反而也憋足了劲儿大声的说：“我就问你一句，你喜不喜欢我？”海萍盯着陆强的眼睛。
“喜······喜-----欢……”陆强的声音低到快要听不见了，他没有那自信可以大声在海萍面前说’我喜欢你’，说完这句话他都已经坐立不安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无耻之徒，一个骗了无知少女的恶棍，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癞蛤蟆······可是他还是想说，因为他确实喜欢，而且说出来他才觉得对得起海萍。
听了陆强的这句话，海萍开心地笑了，她回家了。
海萍家已经乱作一团了，海萍爸要打断海萍的腿，海萍妈又要上吊又要喝药的吓唬她，海萍无动于衷。
陆强妈是时而哭时而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状态表达心情了，陆强倒是安静，安静的没有一点动静，只是烟抽的更多了······
谁都没能阻挡海萍要嫁给陆强的决心和勇气，海萍爸妈除了曾经小日本和*****的办法没试其他该用上的招都用了，可是也没用------海萍是铁了心了，非强子不嫁，折腾了一段时间海萍爸妈妥协了，海萍开始置办结婚的东西了·······
这天，天灰蒙蒙的，北风刺骨的冷，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的疼，下了一天的大雪没有一点想停下来的意思，依旧一阵猛过一阵的飘下来。海萍陆强领回结婚证了，邻居们也都凑到陆强家里来热闹。
同一天，李美玲抱着孩子也回来了。
院子里好事儿的邻居赶紧过来告诉海萍，海萍妈拉着海萍也去了陆强家，一进屋看见李美玲领着儿子坐在那里哭“强子，我也是没办法了，这个孩子我真是带不了了”
“美玲，强子和海萍结婚都领了，你这个时候把孩子甩给强子，这不是成心要搅黄他们的婚事吗？”陆强妈摸着孙子无奈的哭起来。
“妈，不是我狠心，我要去广州了，带着儿子实在没法活呀。”李美玲委屈地说
“那你也不能不管强子的死活呀，强子这个样子，咋能养活这个孩子啊，海萍也不同意呀！”陆强妈哭的更厉害了。
李美玲这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海萍，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也没别的办法了，我知道你和强子要结婚了，你是个好姑娘，不会对孩子不好的，是吧？”
海萍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孩子，这个孩子看见海萍突然咧嘴笑了一下，睁着大眼睛盯着海萍，两只小手不停地摇晃着，海萍矛盾极了。
陆强抱过儿子，在他小脸上亲了一口，“我的儿子，我会养着。”
陆强妈急了她抹着眼泪说：“强子，海萍还没说话呢。”
“海萍，如果你们不能留下孩子，我就只能给我爸妈留下了，只是他们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条件更不好·········”李美玲在向海萍施压。
“我听强子哥的。”说着她转过头问陆强，“强子哥，你拿主意，不论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海萍到底是年轻没经过事，李美玲的话顿时让她没了主意。李美玲也是看出海萍的弱点，明显的用话敲打她。
陆强眼圈红了，他咬了咬嘴克制着情绪。“把我的儿子放下，你走吧”
听陆强这么说李美玲从凳子上一下弹起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突然转身回来抱起儿子又哭起来，陆强推开她，没在看她一眼。李美玲擦了擦眼泪，决绝的走了，孩子看见妈妈走了大哭起来，“妈妈，妈妈！”的叫着哭得撕心裂肺。这哭声在这样的大雪天这样布置得喜庆的婚房里显得格外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