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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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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正午,宫门内

许盈盈第一次入宫,脚下着力跟上步履匆忙的师父凤逍遥,两个眼珠根本没打算收敛地上下左右地到处看。

“这皇宫,好大呀。”她压抑着内心的雀跃,悄悄对身边的师兄说,“这皇宫的地砖上,有雕花咯。”

“你看了也别说出来。这里可不比以往的高门大户,不可随便说道。”三师兄叮嘱。

一身男子装扮的许盈盈,故意随着自己的服饰,学着士族的礼貌,做了个回复:“是在下唐突了。”说完,她喜滋滋地又笑了。

凤逍遥一行五人,保持半射地的分寸,跟着脚步轻盈的邱敬邱公公来到暖阁的大回廊前。众人这一路气提丹田,走的紧张,此时住了脚步反觉得更加紧张。

因暖阁偏在禁苑的东南侧,沿着内围宫墙一路走来,周遭的一切始终是死一般的静,来去大小太监,更是悄无声息,让不习惯这种静的几个徒弟,莫名提了心。

规格不大的暖阁,在前朝只是在冬季,心思到了,皇帝偶尔拉扯上内臣到这里,说是品茶下棋,实则谈些机密,因为暖阁有个内室,且整体非常密闭。

到了李乾这朝,他怕冷,不上朝的日子,要么在后宫消遣,要么就将通透的偏殿、上书房放一边,而跑进暖阁里点上佛香、看书,尽管很多时候,不是冬季。因此,通往暖阁的这条路,也由先前的草草清扫,变成了现在日渐光亮可鉴。

“凤大医官,请稍等。”邱敬立在回廊前,改用凤逍遥曾经的职位称呼他,这更加让久居山野林间的他,多了份忐忑。

一身素麻灰袍子装扮的凤逍遥,旋即低头敛气、躬身下拜,跟随的四人也紧跟学样、立刻下拜。为了这些规矩,他们在凤燕山庄,练习很多遍。

邱敬进入暖阁许久,内外依旧不闻半点生息,好像时间在这里是最不值得的东西,随手丢出去,便是一个时辰。等的不耐烦的许盈盈,悄悄侧脸,继续东看看、西瞧瞧,她觉得此生就这么一回能走进皇宫的,断不能错过任何稀罕。

远远看见一群小太监的身后,有黑色袍服晃动,一个中等身量、玉面宽额,穿着窄袖秀金服的男人,脚步生风,疾步走来。因只他一个人没戴官帽、头盔而显得特别,加上丝毫不乱的一头黑发仿佛一顶帽子般浓密,顶上只插着根素金簪,在阳光下闪着暗色的华彩。

“师兄快看,走过来的那人,不是太监唉,是这里的带刀侍卫吧?”许盈盈靠向师兄,兴奋地低声说,“这人,是不是忘了戴帽子出门?这殿前礼仪,,,”

比许盈盈大三岁的四师兄,顺着抬头瞄了一眼,低头说:“这侍卫,个子不高啊?”

凤逍遥举起手臂,用袖子掩着嘴,低声告诫,“休要多言!”

又跪了半个时辰,暖阁高大窄瘦的大门开了,适才那个英风俊雅的带刀侍卫从暖阁里抬脚一步跨出,身后跟着略矮他两寸的邱敬。他二人在门边,头接头地低语两句,邱敬走了过来。

“凤大医官,久等了,圣上有请。”

凤逍遥再次着力扫视了板正的邱公公,一个相熟的老人儿,依旧戴着多年不改的面具、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这让凤逍遥更加心里没底。

“皇宫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他内心暗暗叫苦,从容起身。

“烦劳邱公公带路,我这几个徒弟,不通礼数,恐惊扰圣驾,还是先留在外面吧。”

“嗯。”邱敬用相熟彼此的“嗯”来缓解面前的慌张,并习惯性地直视远处的宫墙,对着空气随便说了句,“那都起来吧。”

他二人走后,几个人才从地上默默起身。

“哎呦,我这膝盖都没知觉了。”许盈盈娇俏地小声对师兄们抱怨。

“妈呀,师父看着倒是一点不疼的哩。”望着师父的背影,她补充道。

“师父,很紧张。”四师兄伸手扶了身边站立不稳的许盈盈,压低嗓音说。

没走多远的邱敬,回身轻轻咳嗽一声,以示警戒,唬得几人,立刻缩身敛息站立。

侍立不久的许盈盈,左右看看身边一动不动的师兄们,然后歪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抬眼,看向暖阁的廊柱和雕梁画栋的纹饰。

视线移到雕花大门的时候,正好与那个不戴头盔的带刀侍卫,四目相撞,他刻板的威严,吓得她急忙将眼神闪避,好像这样能让身体躲开迎面扑来的利爪一般。

突然,许盈盈一愣,又将视线快速移回去,逐渐瞪圆了眼睛、直愣愣地看向那个一脸肃杀、直视自己的带刀侍卫。

“大哥哥?是他,上官翼!”她喜气盈腮,心内感慨,“哎呀呀,大哥哥穿成这样,可真是,好看的一下子认不出、一辈子忘不掉啊!”

当年上官翼捏着许盈盈的臂膀说,小豆子太文弱了,男孩子要多吃点,凤师父武功不错的,你也跟着认真学些傍身的本事。

想到这里,许盈盈竭力拉长身形,微微张着垂珠小嘴,将娇俏的鼻头、润白的面容正对着依旧表情严肃的带刀侍卫,“大哥哥可还记得我呀?”她内心急切地想着,身边四师兄看着直视暖阁大门处的许盈盈,焦急地拉了一下她的袖角,“快低头!”

就这样在廊前又矗了一个时辰,仍然听不到房内的任何动静,许盈盈却变得异常安静,不似先前东张西望,只是不住地用眼角看向上官翼黑色袍服的一角——真的是太巧了,竟能在这皇宫禁苑里,遇到了“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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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的“太巧了”,其实并不多见。

身在其中的人,永远将这种“太巧了”,看做是彼此的缘分使然,来愉悦自己。

此刻的许盈盈,便是。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太巧了”弄得心境活泛、喜不自矜,嘴角眼稍带着压不住的笑意。这一切,立在门外的上官翼全无察觉,但门内暗影里,倒是看得真切。

门声响处,邱敬和凤逍遥出来了。

凤逍遥的文士帽,被汗水殷出一圈深色,迈出门槛后微风过处他才意识到,忙抬手拭汗。走在前面的邱敬扭头对他说,“今天开始,你们几个就在后面的偏房住下。详的,你叮嘱下去。这是上官侍卫。”说罢,他语气一放,熟络地抬手示意上官翼,“劳烦带他们去认个路,别走乱了出岔子。”

说完,扫了一眼安静看向地面的许盈盈和另外三个人,然后回身跨进暖阁大门。

许盈盈听到邱公公说出“上官侍卫”四个字,内心立刻扑腾乱跳,“上官侍卫!果然是‘大哥哥’没错了!嘻嘻。”跟在队伍最后面的她,情不自禁地笑的嘴巴咧开,忙抬手掩着。

接下来的数日,凤逍遥带来的人手,并着几个新进的小太监,抓药的、研磨的、煎煮的、蒸制的、调配的、试药的,谨小慎微地轮流几个回合,才算理清彼此的协作和规矩。

原本倒也没这么辛苦,许盈盈还不知道医案和脉象,但只看师父每日蹙眉进出、反复斟酌,便是寻常医治也是不简单的,更何况突然置身深宫高墙,吃药之人事关天下。

许盈盈进宫多日也不曾见过李乾真面目,更无人提及和议论,每日只负责采买、检视药材,来去送煎熬好的汤药。

看着低头进出暖阁的师父和大师兄,她心里也开始紧张,因为他们面容始终不见舒展。

好奇并着担心,她也只能负责药材,并且全数由她和上官翼出宫采买,每次还不是只去一家药铺,同一样药材,他二人需要采买两家,回宫之后,由凤逍遥随机抽取其中的一个药包,另外一个则直接废弃扔掉。

就这样,所有人各司其职,被差使的,个个马不停蹄而谨慎慎微,再加上的邱敬、周芳和御前的韦霆、上官翼,四个人轮番又不定时地进出查看,本来就沉闷的气氛更压抑,天天都是提着口气在干活。

进出宫门本就繁琐,加上上官翼始终便装出行,远远跟随着,却从来不开口与她交谈,甚至连一个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没有,让许盈盈感觉他就不是个真人,仿佛影子一般的存在!

这让许盈盈的内心凄惶起来——我不是搞错了吧,他还是当年那个大哥哥吗?

连续几日都不曾和上官翼又任何交接,许盈盈此刻将内心莫名的烦闷,尽数发泄在手里的动作上。她知道他就在身边却完全没有任何对谈,加上上官翼压根没有认出自己,内心更是泛起小女儿的失落和伤感。

这会儿累的脖颈发酸,又看到上官翼握着佩刀走过,她觉得反正自己戴着面巾遮着嘴巴,便大胆自言自语,借以缓解紧张的身心。

“神出鬼没的,又来了。”许盈盈一边低头再次检查自己手边的药材,一边嘴里嘀咕。

“你说什么?”上官翼在半丈外住了脚步,侧身看向许盈盈,严厉质问。

身旁的韦霆,也跟着停下来,低声问他,这人是谁?

上官翼侧脸低声回他,韦霆定睛看了一眼,走开了。

“没?我没说什么!”许盈盈借机抬眼,细细看过这两个身形、气度相仿,背影像双生子一般的带刀侍卫,心想,这些侍卫怎么看着都差不多啊?那个皇帝老儿日常是如何分辨这些人的?她因为没有见过皇帝李乾,所以想当然地觉得,皇帝是个年迈的老人。

盯着上官翼大步走进,许盈盈看着秀金服下满撑的骨骼和肌肉,经不住咽了一下水口,急忙避开上官翼的死死盯着自己的眉眼,低头继续一个个检查小竹盘里的药材。

上官翼看着帽圈下许盈盈紧致细腻的额头,心里嘀咕,太年轻了!于是,他毫不留情地严厉起来。

“你,就是燕娥的关门弟子?”

“是啊!”许盈盈口中应着,心中欢喜他走近来说话,便拿眼角瞟了上官翼的护腕,精美的扣饰,心内痴痴地想——哎呦,要是能摸摸这朝廷的官服,就好了。

“燕娥,江湖人称’玄五娘’,毒物医理都是无人能及,”上官翼说着,一把抓起许盈盈看似忙碌的小手臂,“希望你不会,辱没师名!”同时,直视着许盈盈的惊愕。

“哪有!”许盈盈被他这么一抓,本能眼热心跳地大叫出来,悄无声息的偏房里,高大的房梁回旋着尖叫声,她又急忙用另一只手按住嘴巴,稳定心绪,直着脖子辩解道:”我是师娘最疼爱的弟子,怎么会像你说的,那个什么辱没,辱没什么来着!”

上官翼嫌恶地松开口中唧唧呱呱的许盈盈,不屑地再次上下打量一番,冷冷说道:“在圣上身边办事,天天睡前能摸到自己的脑袋,便是好的。你最好知道这一点!稍有差池,别说你我,你们整个凤燕,都可能一夜之间踏为平地。”

许盈盈僵在原地!

她惊恐无助地望着上官翼离开的背影,一节节吸着冷气,心里默念:“大哥哥的生活,原来,每天都是这么可怕的嘛!”

第十天的晌午,照例端着汤药走到暖阁外的许盈盈,低头等着接应,忍不住偷偷上下瞟着一旁侍立的上官翼。

“你又在看我?”上官翼极为不悦地挑眉,正色道。

“我?没有。”许盈盈狡猾地收了翻飞的眼珠,遵从师娘临行前的教诲,眼观鼻、鼻观心。

这时,邱敬开门走出来,快速瞥了两人一眼,接住托盘,边上的一个清瘦的小太监掀开保温的锦纱盖和里面雕花的银笼盖,示意许盈盈喝一口。

许盈盈这几日早已熟悉规矩,麻利地拿起托盘里的汤匙,浅浅舀了半匙送进嘴里,“咕嘟”咽下。然后垂手站立,等着托盘送出。察言观色之后,邱敬端着汤药,进去。

“你几岁啊?”上官翼斜着眼睛看向立在门口等到的许盈盈,低声地问。

“过了年就十九了。”许盈盈看着门槛,小声回。

“啧啧啧,玄武娘是瞎了吗?”上官翼内心说着,不无嫌弃地把目光,从许盈盈的脖颈处移开,依旧板正地看向远处。

许盈盈则心里暗笑,“大哥哥始终没有认出我呀,我这几年的变化,有那么大吗?”

从认出上官翼的那一天起,许盈盈便叮嘱,不让师父、师兄们对上官翼说出自己就是七年前,遇到过的那个“小豆子”。

因为上官翼始终是拒人于千里的孤傲,让许盈盈计划着,找机会捉弄一下上官翼,等他恼了再告诉他,应该更有趣。

邱敬送还托盘后,对许盈盈说:“圣上吩咐,每日劳烦许大夫送汤药,今日身心大可,请许大夫去小茶屋歇息片刻。”说完,转向一旁,微微欠身、笑着说道:“老奴今日旧疾发作、腿脚不便了,想着烦劳上官大人,带路送过去。”虽然是央告,但语气里全是毋庸置疑。

许盈盈见上官翼嘴唇不耐烦地一抿,不知两鬓起白的邱敬与上官家有些缘故,担心上官翼要开口推诿,便急忙端着托盘,口中称颂:“谢陛下圣恩!”同时,机巧地行了礼。

久居深宫的邱敬,见年少的许盈盈如此活泛,内心忍不住一乐。

如果此时的许盈盈或者上官翼抬头看一眼邱敬,或许能从他出奇端正的一张面具脸上,看到一丝意味深长地浅笑拂过,但是他二人都错过了:一个忙着欢喜地行躬身礼,一个忙着低头掩饰不悦地行拱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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