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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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

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多年以后，倘若再见到韩梅，该会是怎样的画面，她是否还会对我莞尔一笑，然后低下头，把自己藏在让人难以理解的世界里，也或许她根本不记得我是谁了。

小学三年级，我10岁，韩梅也10岁，据说韩梅出生在寒冬，出生时她家的梅花开得正艳，她的名字便由此而来。那时小小的我便注意到了小小的她，她低矮的个头，经常扎着两个小辫，因为长时间不洗头，头发似乎都粘在一起了，对此我们都见怪不怪，因为班里不少女生的头发比她的还要脏还要乱。

韩梅坐在我的左前方，她很文静，成绩也好，而我则是个差生，加上家里父母常把我和优秀的大哥做比较，因此我一直比较自卑。但每次看到韩梅，就觉得心情特别舒畅，异常愉悦，同时在这些愉悦中又夹杂着些莫名的心慌，感觉偷看她像是做了一件亏心事。我常有忍不住想要揪一揪她的小辫子的冲动，在那懵懂的意识中，似乎有了喜欢这个词的大概雏形，我也偷偷问过自己，我喜欢她吗？我配喜欢她吗？

对，我不配喜欢她，她成绩那么好，我却完全相反，她那么优秀，我在学习生活上却是一塌糊涂，她会在意我吗？当这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中过一遍时，我立刻清醒地回到现实，并且做出一个决定，我也要好好学习，为了将来有机会和她并肩时不至于太难堪。

从此我便发愤努力学习，排除外界一切干扰，父母没钱给我买课外书，我就找同学借，然后回家挑灯夜读，一段时间下来，班里有课外书的同学，基本上被我借了个遍，也养成了阅读的习惯，这对于我以后的人生发展，起了极大的作用。

我以为我偷偷看韩梅的行为只有自己知道，哪知包括我同班大哥在内的好几个同学都注意到了，大哥便以此为乐，叫我帮他做事情，还总逗我说：“我告诉咱妈，你喜欢韩梅，你喜欢韩梅。”每逢此时，我便会觉得羞愧到了极点，也总是答应他提出的任何要求，我害怕父母知道我喜欢韩梅，会说我下流没出息，尤其是父亲，说不定还会打我一顿，那真是太可怕了。

日升日落，阴晴圆缺，偷看韩梅的行为一直持续到五年级。那时我的成绩已经进了班级前五，心理上终于不再那么自卑，也有些信心直面韩梅那双清澈水汪汪的大眼睛了，她依然优秀，班里发育早的女孩已经开始快速地窜个头，而她依然是小小的个子，瘦瘦的身材，只不过两个小辫换成了高高的马尾，头发也干净了许多，乌黑发亮，我想如果她的长发飘散在风中，那一定会很美，只是在学校，她从未散开过长发。那风中的飘逸我们自然是无从见得。我依然常有揪她马尾的冲动，但却从未动过手。或许是看韩梅的频率太高，几乎班上的同学都知道我喜欢她这件事，她却从未有过异常表现，当然，我们还都是孩子，自然不会有什么故事。

升入初中后，我们不再同班，但我依然幻想着她就坐在我前面，似乎依然可以看到她的马尾辫子。她成绩一直优秀，我自然也不敢懈怠，比之前更加努力，我对地理和历史很感兴趣，每次考试基本上都是满分，甚至老师有时候也会问他觉得有疑惑的问题。渐渐地我在学校就出了名，但我并不在意这些，我依然只想看韩梅的身影，依然想揪她的马尾。

人生如果不发生点意外，似乎太过于平淡。初三中考前，因为父亲犯了点事，我们全家不得不跟着他背井离乡举迁到茫茫大草原上定居。我们没有和任何人告别，突然间就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了，我知道这一别，大概从此天涯陌路了吧。

刚到草原的日子，不是一般的苦，我们甚至连基本的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父亲用带出来的所有积蓄买了200只羊，不到几个月，羊群食物中毒，死了一半，这对于我们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大哥辍学在家赚钱补贴家用，我因为成绩好，学校没收学费继续了高中生活，弟妹们年纪小，自然也要读书。每逢放假，我便赶着羊群去草原，有?好的地方，我就躺下来一边看羊吃草，一边看书，草不好的地方，就一直走，一天下来，差不多要走30多公里，身体累倒无所谓，关键是心累，思想累，但我这样的日子，我们别无选择。好在我在草地上躺着不看书时，还可以想想韩梅，不知道我的离去对她有没有影响，不知道她是不是还一直扎着马尾，不知道她读高中了没有，不知道她长大会是什么样子。

我如愿考上了211重点大学，这对于老师和同学来说，简单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我从没有像别人那样挑灯夜战，也从未疯狂刷题，甚至因为父母身体不好，我有三个月时间都在家放羊而没去学校。其实只有我自己清楚，这个结果的很大成分也在于一直深藏于心的韩梅，有多少次，她都站在不远处，同我一起放羊、一起读书，一起躺在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望着蓝天白云出神；有多少次，她扎马尾的小辫在我脑海里蹦跳，提醒我，无论有多艰难，一定要坚持。

张爱玲的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有说：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要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要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粘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棵朱砂痣。于我而言，我觉得韩梅既是那轮淡雅清丽的白玫瑰，皎洁的清香，似高山之雪，值得付出一生的代价，在这清香里沉沦，又像是娇艳瑰丽的红玫瑰，芳香四散，经久弥香，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我心头挥之不去的幽香。

大学期间，基本上人人恋爱，我也在大二那年有了女朋友花朵，花朵活泼美丽，对我极关心，我亦渐渐沉醉在她的温柔乡里。然而不知为何，每次拥抱花朵时，我都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觉得韩梅在用哀伤的神情看着我，虽然已过去了五年的时间，我对她的印象却一点儿也未减退，如此一段时间后，还是和花朵分手了，后来花朵开始了另一段感情，而我直到毕业，都未再恋爱。

一朵花轮回了多少次，一只燕子南飞了多少回，我对韩梅依然念念不忘，我常想，假如人生不曾相遇，生活中便不会有那么多的喜怒哀乐，而正是这些喜怒哀乐，才会让我们如此精彩。毕业后我如愿进入了世界500强企业，并且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几年次，和铭铭结婚组建了家庭，铭铭是我同学的妹妹，心地善良，心灵手巧，对我也没有过多的挑剔，感觉结婚是很自然的事情，然而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位置，那是韩梅的位置。我知道此后不管何时，我都会把这个位置留给她，从10岁到20岁，到30岁，直到老去......

时光是一位慈善的老人，一定是不忍心看我对韩梅的思念，才会安排我们再次重逢。九月我去深圳出差，偶然得知了老家同学的电话，他们刚好也在深圳，于是我们见面吃了顿饭，期间我想着向他们夫妻打听韩梅的消息，没想到女同学先开口向我说了韩梅的现状，说她现在过得很好，还主动给了我她的微信，或许那时候她也知道我是喜欢韩梅的。我心里一阵狂喜，没想到20年后，我们还是联系上了彼此。

韩梅对于我的出现，特别惊讶，但她表现得很镇定，那天我给她打了两个小时的电话，说了这20年来的点滴生活，她静静地听着，期间也讲述她自己的生活，原来她也不曾忘记我，虽然她也早已成家，这是一个多少漫长而又美好的20年。

我决定去看韩梅，在花店订了一大束鲜花，按着她说的地址，到了她所在的城市，那是中国一座美丽的小城，安静祥和，一如韩梅的语气。我站在车前看到她，高挑的身材，长发披肩，青黛色的长裙，乳白色的半高跟鞋，从远处向我走来，一时间我竟有些眩晕，啊，她再也不是那个小小的韩梅了，再也不是那个扎马尾的韩梅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优雅的女性，散发着成熟与温婉，她似一幅丹青，清新淡雅；她似一首小诗，明静幽香；她似一朵梅花，静静开放。

她在我面前站定，微笑着轻轻说：“嗨，荆海磊，好多好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呀。”我也看着她说：“嗨，小韩梅，你长大了。”然后我们都笑了，没有一丝陌生感。

我请她去吃西餐，期间她时而托腮凝眸，听我说话，时而又若有所思，但始终保持微笑。那份温柔、那份美感、那份妩媚，竟使我久久难以平静。看吧，这就是我朝思暮想了20年的韩梅，兜兜转转，我们还是再次相遇，在这快节奏的世界里细数过往的美好。

相聚过后，我回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她亦继续她的生活，只是她让我明白了白月光的真正意义。

每个人的青春，都逃不出一场感情，我不知道我和韩梅之间算是什么样的感情，经过了似水流年，我们也逃过了此间少年，如今再相遇，除了多年以来心底的那份牵挂，大概此生，她都会留在我的生命里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