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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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暖和了。一年中最繁华的季节,正在大地上展开。

“五、一”放假后,杜光辉回到省城。而几乎在他回到省城的同时,高玉也直接从北京飞到了省城,而且早杜光辉一步,到了杜光辉的家里。等杜光辉回到家,正是黄昏时分,一桌子饭菜正在等着他。一进门,他就感到了异样。饭菜的香味,和不同以往的气氛,让他突然有一种久违了全家团圆的幸福感。他站在客厅里,闻了闻,才问钱平:“是不是……”

黄丽?不可能。黄丽不可能突然回来的。那么是……

杜光辉想到了一个人,却不能说出来。这个人名,对于他来说,还只是一个朦胧的未知数。

“爸爸!”凡凡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孩子脸上挂着笑。虽然杜光辉看得出来,那笑里也还含着一丝苦涩。

杜光辉觉得自己想到的人名更加被证实了。

钱平笑着说:“出来吧,杜书记都……”

这时,从书房里走出一个女人,正是高玉。高玉说:“没想到吧,我先一步到了。”

“你啊,怎么也没说?”杜光辉道。

“我要是说了,你能让我来?不过,我可是来看看凡凡和钱平的。”高玉嘴上说着,眼神里却闪烁着另一种光芒。

钱平望着,道:“别再说了,来,吃饭吧。都凉了呢?杜书记,喝杯酒吧。今天可也是过节。”

“那就喝一杯吧。高主任来了,也是稀客嘛!”杜光辉看看凡凡,说:“最近县里太忙,没回家来看你。没生爸爸的气吧?”

“没有。我明白!”凡凡小声道。

杜光辉何尝不知道孩子心里的酸楚。只是这孩子内秀,从来不说。他索性把话挑明了,这样,孩子的心里也好受些。至少让他晓得:爸爸的心里是很愧疚的,爸爸的心里是装着他的。

钱平开了瓶干红,杜光辉、高玉和钱平,一人倒了一杯。凡凡倒了小半杯。高玉说:“今天我先敬杜书记和凡凡,还有钱平,我来打扰你们了。”

杜光辉笑道:“是吧?知道打扰还来?不说了,喝吧。凡凡,也跟阿姨喝一点。你不是念叨着几次窝儿山的茶叶吗?下次请阿姨再带你过去。”

凡凡点点头,大家把酒喝了。高玉问:“原来不是说宏大集团‘五、一’要搞复工典礼吗?怎么后来改了?”

“宏大那边要迎接全国人大的一位副主任的视察,所以推迟了日期。这边也还另外有点原因,王也平部长不知怎么的,提出来要参加林山矿的复工典礼。我们与宏大协商后,把典礼的时间定在六月八号。但矿上的工作不停止,下周就开始正式生产。”杜光辉拿杯子与高玉的杯子碰了下,高玉说:“本来我急着赶回桐山的。接到电话说典礼推迟了,我就想干脆……反正在桐山也就一个人嘛,来省城也……”

杜光辉笑笑,点了支烟。看着凡凡,又把烟灭了。

高玉道:“桐山公园的拆迁,麻烦吧?怎么县里把麻烦的事都给了杜书记,这林书记也是……不是还有李书记、还有其它同志吗?”

“也没事。不都是工作?拆迁比我想像的要好。关键是公益设施,老百姓还是拥护的。现在只剩下一家了,就是孙氏兄弟中的孙福。我昨天让朱龙他们正式通知了孙福,他这一户不拆了,就让他顶在公园中间,正好作为民居来给人参观。”

“你这一招?哈哈,我还没想到,我们诚实的杜书记也会使这阴损的法子。不过,说真话,这倒是个好法子。保不准他就真急了,到时求着我们拆了。”高玉笑了下,又敬了杜光辉一杯。

酒喝着,外面已是夜色如水,华灯初上了……

晚上,杜光辉带着高玉、凡凡还有钱平,特地去看了场小歌剧。这小歌剧,杜光辉也是很多年没有看过了。这些年,随着电视的普及,电影院、歌剧院似乎都被人们忘记了。坐座位时,凡凡不知是有意,还有无意,一屁股坐在了杜光辉与高玉之间。高玉看了看,杜光辉正笑着。而舞台上,音乐已经响起,大幕正徐徐拉开——

古堡、草地,中世纪的爱情;离别,重逢,痛苦与思念;华丽的背景与忧伤的音乐交织,杜光辉看着,一点点地沉浸进了剧情中。他心里不觉有了一缕疼痛,他想起了大学时代,每次校园艺术节,莫亚兰总是高傲地出现在舞台上。她的冷艳与美丽,她的高雅与寂寞,总是震惊着几乎所有的男生。杜光辉也一次次地被震惊了。可是现在……

莫亚兰呢?莫亚兰今夜在什么地方?还在她所说的那个纯净的地方吗?她的身体,她的心情,是不是都好些了?今夜,她是否也和杜光辉一样,想到了彼此呢?

自从年后莫亚兰给了杜光辉一个电话后,就一直再没有她的信息了。杜光辉打了几次莫亚兰打过来的电话,是个公话。一问,那是一个离江南省两千公里的少数民族小镇。杜光辉从网上查了一下,那个小镇近年来,因为风景优美,而且流水中所含特殊矿物成分,已成为很多外地病患者趋之若鹜的地方。他看了些图片,都是美丽得让人心惊,吊脚楼,竹林,流水,青葱的山峦……这样的地方,也许正是能让人静静休憩的地方。杜光辉看着,就有些放心了。可是今夜,他心突然疼了一下。他赶紧用手捂了捂,然后慢慢地起身走到门口。到了抽烟室,里面已经有几个人正在说笑着抽烟了。他拿出烟,点上,却没有抽。这时候,鼻子一酸,泪水毫无预感地流了出来。他背对着其它人,让泪水流了一会,才慢慢地擦去。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问:“你是杜光辉先生吗?”

“是的,你是?”杜光辉问。

“我抱歉地通知杜先生,您的朋友莫亚兰小姐已经于今天下午四时在这里的安静地去世了。她走的时候很安详。”

“什么?去世了?”

“是的。她生前留下遗嘱,要我们在她去世后通知您。遵照遗嘱,她将安葬在这边。这一切就请您放心。”

“这……”杜光辉的泪水,再次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

陌生人说:“就这些了。莫亚兰小姐遗嘱中的其它事项,我们会逐项落实的。请杜先生保重。再见!”

杜光辉马上问:“我能过去吗?”

“没有必要。而且莫小姐特别说明了,不需要任何人来看到她最后的样子。她走的时候很安详,请放心。”陌生人说着,挂了电话。

杜光辉握着手机,大脑里渐渐虚空,人仿佛也变得无限地遥远起来……

“杜书记,有什么事吗?”高玉走了进来。

杜光辉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水,说:“莫亚兰她……”

“是吗?”高玉一听就明白了,她看着杜光辉,然后伸出手,抱住了他。杜光辉在高玉的怀里,静静地,像回到大平原一样。两个人都不说话。其它几个抽烟的人,都莫名地看着。好几分钟后,杜光辉才抬起头,擦了泪水,说:“进去吧,凡凡会着急的。”

进了剧场,杜光辉再也没有心情看戏了。但是,他还是努力地睁大着眼睛,看着舞台上。他仿佛又看到了莫亚兰,正在舞台上跳着舞着,渐渐地,渐渐地,就消失了……他伸出手,想留住她。可是,前面却是正在看戏的人们。回过神,杜光辉在心里叹了口气,泪水又禁不住滑落到了面庞上。

回到家,杜光辉没有再说话,只是一个人钻到书房里,关上门,再也没有出来。

凡凡问:“爸爸怎么了?刚才在剧场出去后再回来,就……我看见他好像流泪了。”

钱平也问,高玉说:“杜书记心里有事。凡凡,你那莫阿姨,她……”

“莫阿姨怎么了?”凡凡问。

“她,去世了。”高玉道:“杜书记也是刚得到消息,就是他出去那会儿。他很伤心,我进去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流泪。”

“啊!”大家都沉默了。

第二天上午,杜光辉一个人到湖边坐了坐。他特意找到了莫亚兰曾经坐过的那张长椅,用手摸了摸,似乎还有着莫亚兰的温度。而湖上,一切还都像昨天一样,只是这看湖的人,已经永远的走了。湖记得她吗?湖上的鸟儿记得她吗?还有湖边正在生长着的花草,记得她吗?

杜光辉轻轻地哼起当年校园里流行的那首民谣《同桌的你》: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谁看了你写的日记?

谁把你的长发盘起,

谁给你做的嫁衣?

……

哼着哼着,杜光辉陷入了一种无垠的幽远——

他起身沿着大湖走了一大圈,边走边在心里道:亚兰,就让我这样慢慢地送你吧!人生只是先后,生命总在轮回。走吧,走吧,我已把你永恒地藏在心里了。

杜光辉本来想给省城的大学同学发个短信,可是想了想,还是没发。莫亚兰静静地走了,这正是她自己的选择。既然走了,还需要消息做什么?知道了,便是忘却的开始;而不知道,她便永远地还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活着。

高玉下午就回桐山了,临走前,她拿出了给杜光辉父子俩的礼物。给凡凡的,是一套很神气的运动装,皮尔卡丹的。给杜光辉的,则是一套西服,同样是名牌。杜光辉说:“你这……我以为就是点小玩意儿,哪想到是这?这不好吧,高玉?”

“有什么不好?穿上试试。”高玉一点也没含糊,拉过杜光辉,就让他穿上试了。还真合身。钱平在边上道:“高玉这买的就像是量着身材一样,平时,我们家高玉可是什么也不会买,怎么这回一下子就变……”

高玉嗔了一眼,钱平说:“好,好,不说了。”

凡凡也试穿了,看得出来,这孩子喜欢。杜光辉看着,心里也放心了些。高玉说:“既然都合身,就好了。我一直担心着。这样,我就回桐山了。”

杜光辉说我送你吧,我还有点事,明天下午回去。高玉点点头,就同杜光辉出了门。一路上,杜光辉一直没有说话。到了车站,高玉问:“杜书记,你还在想着莫……是吗?”

“这……”杜光辉望着高玉。

高玉道:“你当然应该想。无情未必真豪杰!我知道在你心里,我还没有多少空间。那我就等着吧,一直等到你把空间腾出来了,我再住进去。”

杜光辉没有想到高玉会一下子把这话说得这么直接、这么坚定,便道:“高玉,我不适合你。而且,我们……”

“不说了,我懂得。因为懂得,所以爱!”高玉伸出手,拉了杜光辉的手一下,然后道:“我在桐山等你!”就上车了。

杜光辉笑了笑,向高玉挥了挥手。那一瞬间,他看见高玉正紧贴着车窗,哭了。

唉!

回到桐山,桐山公园的拆迁工作已全面开展了。按照杜光辉副书记的指示,孙福一家的房子,没有签订协议,也不再有人上门来做工作。整个拆迁,交给了专业的拆迁工程队。二百多户人家,只用了五天时间,就全部拆迁完毕。拆过后的场地,也逐步地开始清理。这期间,孙福偶尔会站在门前,看看施工队,再回到自己的房子里,闷着头坐一会儿。说真的,作为桐山地面上有点名头的人物,孙福这次真的被搞懵了。一开始,他还想着有姓汪的和他同盟。甚至,他专门上门,两家达成一致的补偿意见。可是,就是拆迁协议签订的最后两天,姓汪的莫名其妙地竟然“投降”了。这一“投降”不要紧,但把孙福的计划全部打乱了。孙福找上了门,说按照物权法,他们是不敢随便拆的,你们怕什么?怎么就……姓汪的说,我们想来想去,还是拆了吧,不就是点钱吗?这是公园,不是房地产开发。再坚持着,钱将来捞不着不要紧,名声也给坏了。没意思,所以就签了。你干脆也签了?免得他们再……孙福一下子火了。你们“投降”,居然还来劝降,我孙福怕谁?问问桐山县,我们怕过谁?我偏跟他们耗上了,看他们怎么着?

孙福的想法很简单,房子是我的,我是坐山虎,你拿我没法。但这几天,拆迁队把其余的房子都拆了,而只留着他的房子时,他忽然有种感觉:是不是他们……或者他们最后要强拆?

强拆最好,这是孙福希望的。电视上就放过不少强拆的事件,到头来,得利的是谁?还不是拆迁户。那就等着吧!孙福端着小茶壶,在门前转悠。他也给有关哥们打了电话,他们说到目前为止,桐山公园的规划没有改变。你的房子一定是要拆的。至于为什么没人再来做工作,那可能是他们觉得工作无法做下去了,先拆了别人的房子,来吓吓你。孙福听了道:我孙福是吓大的?我巴不得他们来吓我呢?

但奇怪的是,拆迁队走了,公园施工队正式进入,孙福的房子依然“耸立”在一大片废墟之中。许多老的拆迁户,会过来看看,站在房子前议论,说政府怎么了?我们的拆了,他这一户竟还留着。有人就笑了,说:留着才让这姓孙的难受呢?真要是不拆了,看他将来怎么……

朱龙来给杜光辉汇报这些的时候,杜光辉一直听着,没有说话。朱龙说:“老百姓现在议论很多,我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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