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br><br>
杜光辉听着,只是笑笑。程书记的话,半真半假。不过,后来的推荐结果,却说明了大部分人是推荐了杜光辉的。但是,杜光辉看着炭火,心里却在想:时立志书记为什么要出面来给干部们发短信呢?而且,在短信上,不是让干部们推荐他时立志,却偏偏来推荐杜光辉呢?

时立志这个人,杜光辉接触得并不多。他是纪委书记,办公虽然在一个大院子里,可是彼此很少走动。一来因为工作上接触本身就少,二来杜光辉是个挂职干部,自身就不太喜欢交际。跟时立志见面,只有三种可能:一是上下班时正好碰见,点点头,或者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二是开会时见到,无非也就问问好;三就是在个别饭局上相遇。时立志话不多,脸色似乎总是绷着的,就这形象,倒还真像个纪检干部。杜光辉跟他接触最密切的那一段时间,正是矿难发生之后。县纪委参与了矿难的调查。时立志对矿难的处理,就杜光辉印象,自始至终都没听到他的具体意见。总体上看,杜光辉觉得这个人存在着有些像个影子。当然,这仅仅只是杜光辉的想法。也许在其它人眼里,时立志完全不是这个形象了。

高玉见杜光辉呆着,就道:“杜书记在……”

“我在想时立志时书记,我一直对他不太了解。”

“时书记吧?你不了解就对了。”程书记道:“他一直在桐山,可是桐山没有多少干部真正了解他。这个人猴子深,探不到底。上一轮常委换届,他当时是人大办公室的主任,谁都不会想到他要进入班子。结果出了怪了,他不仅仅成了县委委员,还高票成了县委常委。后来又成了纪委书记。那一次选举,我和高乡长都还不在现在的位置上,所以也没能参加党代会,但就我们所知,他在会前也是忙上忙下,推荐了其它的同志。结果,被他推荐的人没上,他自己倒上了。这个人,内心里城府深哪!”

“领导是要严肃,可是,我就很少看到像时书记这样的领导。”高玉说:“基本上不让人接近。”

杜光辉这下有些明白了,时立志玩这个把戏,不是第一次了。他玩得巧妙,在一个下派挂职的干部身上,做起了文章。了得啊!了得!

虽然心里想着,杜光辉嘴上却没说。

雨声,不断地传到屋里来。高玉看看表,十点多了,就提议大家休息。“这山里的夜冷,杜书记,多盖点被子。”

杜光辉“嗯”了声,程书记在边上打趣道:“我们高乡长也知道关心人了,哈哈!”

一夜无梦。雨声中,杜光辉竟然像平原上的庄稼一般,憨厚地睡了一大觉。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就睡得那么踏实呢?平时他可是经常失眠的。而这一夜,他沉得像一片土地,安静得像一棵茶树……

天一亮,雨就停了。太阳从东山上踱着脚尖,望着窝儿山。炊烟和人声,慢慢地开始笼罩。乡村的气息,挂到被雨水冲涮得更加清亮的山野之上了。

回县城的路上,高玉突然问杜光辉:“杜书记,时书记那么推荐你,或许是另有企图吧?是不是为了岳……”

“这个……不太清楚。也不能猜测。”杜光辉道:“反正他是打了招呼了。至于动机是什么,没有必要再去追究。何况我也不想……”

“不过,杜书记,我觉得你还是太……县级工作的复杂,我觉得杜书记还是太理想化了。”

“是吗?我就是个理想主义者嘛!”

全县的慰问结束后,已经是腊月的二十六了。再过三天,就是农历的除夕。杜光辉前两天回了一趟省城,黄丽回来了,一个人,但是她并没有回家。朱少山的家也在省城,春节期间,他在家里过。黄丽就在宾馆里住。黄丽要接凡凡过去。凡凡却不愿意。黄丽只好找杜光辉,请他做孩子的工作。杜光辉接了电话也很生气,但是想想黄丽毕竟还是孩子的妈妈。再怎么着,血肉亲情还是在的。虽然法律上,他们已经不再是夫妻了,然而,曾经的岁月和过去的情感,也不可能彻底地消失了。他想找凡凡好好地谈一回。可是刚一开口,就被凡凡给堵回来了。凡凡说:“爸爸,我知道你要跟我谈什么。这有必要谈吗?妈妈如果回家,我可以。但是,让我到……爸爸,我能愿意吗?”

“那……爸爸尊重你。不过,妈妈既然想见你,就让她……”

“我不是说不愿意见她。”凡凡泪水下来了。

杜光辉递了张纸巾,叹了口气,打电话给黄丽,说让孩子过去住,是不太可能的,也不现实。你得替孩子想想。这样吧,真要见,你请他出去吃饭吧。

黄丽想想也就同意了。正好赶上过年,钱平也得回家。杜光辉到县里来,就有意识地给黄丽他们创造了一个空间。白天,黄丽回家陪凡凡。晚上再回宾馆。

二十七,县里召开党政联席会。这是年年都有的一次会议,重点是研究明年的三干会和上一年度的各项考核奖励。会议开始前,岳池副县长端着杯子,晃到杜光辉的办公室。杜光辉递了支烟,岳池接了,点上火,吸了一口,道:“光辉书记到桐山也一年多了啊?真快啊!”

“是快。所谓白驹过隙嘛!这是我到桐山的第二个年了。”

“明天回省城了吧?”

“明天下午。招商办那边还有点事。”

“桐山离省城也太远了。什么时候能修上高速就快了。可是现在的政策,往往是越富裕的地方,越能得到扶持;越落后的地方,想争个项目也难。说真话,桐山这地方呆着……唉。不过,光辉书记倒不需要考虑这些。还有几个月,就回去了。我们可得长期苦守在这里啊!”岳池弹了弹烟灰,说得有些忧郁。

杜光辉笑道:“岳县长也不能这么说。桐山也有桐山的优势。下一步,强总的矿业集团如果能顺利进入桐山,整合桐山矿业。桐山的未来还是相当好的。资源是个最大的优势啊!再加上有这么一大批能干事的干部……”

“哈哈,光辉书记对桐山的蓝图勾画得很好啊!我是不想在这呆了,最近我跟市里有关领导说,让我回去干个闲差。想想当官,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我可听说,最近还有人在对光辉书记你……啊,哈。”岳池望了望杜光辉,说:“没什么意思啊!”

“对我?我在桐山,不过是个挂职干部,能对我有什么?”

“是啊,按理是这样哪。可是情况复杂,人心不一样哪!不说了,不说了。说着又让人费神。到点了吧?”岳池端着杯子,往门外走了。

杜光辉也端着杯子,关了门,问岳池:“林山矿的那个孙……孙威……”

“啊,是吧?”岳池拿出了手机,似乎在接听电话。杜光辉只好把后边的话卡了。

进了会议室,除了林一达,其它人差不多都到了。李长见杜光辉进来,笑着问:“听说光辉书记前几天到窝儿山,好好地窝了一晚上。山里可是什么都有的,没遇见什么吧?”

“能遇见什么?大雨倾盆。”杜光辉坐下道。

“那不对吧?”李长凑到杜光辉的耳边,小声道:“还有高……高主任吧。雨中浪漫哪!”

“这……能有这事?李书记可是党的书记,说这话要负责任的。哈。”杜光辉想,现在这信息真的灵通。这事连李长副书记也知道了。幸亏还有乡里的程书记在,不然……

男女问题,永远是官场上不老的话题。李长副书记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杜光辉自然是明白的了。

时立志坐在杜光辉的对面,脸上还是绷紧着的。杜光辉又想起程书记说的,时立志给大部分干部所发的信息。按照杜光辉的脾气,他真的想问问时书记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想把杜光辉推上去呢?还是想借杜光辉来压下岳池呢?这事情看起来简单,其实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可见时立志这个人,为人的缜密。把任何事都做得轰轰烈烈,那不是官场人物的本事;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波澜不惊,却又心想事成,那才是玩手段的高手。真人不露面,高手从不见功夫。官场上的最圆通的人,也许就是笑到最后的人。

唉!杜光辉在心里叹了声。

林一达进来了,习惯性地看了下会场,然后宣布开会。

会议中间,杜光辉接到程飞虹的电话,问他可知道莫亚兰到哪里去了?杜光辉一惊,问怎么了,莫亚兰不见了?

程飞虹说:“是啊,我刚才过去看看她。想问她春节怎么过,却被邻居告知,莫亚兰已经于昨天离开了。到了哪儿,他们也不知道。”

“她能到哪儿?”杜光辉问:“打她电话了吗?”

“打了。关机。”程飞虹道:“你再跟她联系吧,有情况及时告诉我们。”

本来,莫亚兰生病的事,除了杜光辉,其它同学都不太清楚。但是,从海南回来以后,莫亚兰突然一改往日的做法,主动与在省城的几个大学同学联系。这一下,她的病情也公开了。同学们就暗底里决定,轮流来看望和陪着她。这事必须做得光滑,否则会让莫亚兰感到难受。上次杜光辉回省城去看她,她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说从海南回来后,身体好多了。更重要的是心情好多了。人生苦短,还真的需要珍惜。说这话时,杜光辉正握着她的手。他感到,她的手上开始有温暖的体温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冰凉。

可是现在?

莫亚兰真的离开省城了?还是搬到了另外的地方?就杜光辉所知,她在省城也没有其它可去的地方了。老家那边,她不可能回去的。那么,她是在有意地避开大家?还是确实想暂时找一个地方好好清净?

站在走廊上,杜光辉点了支烟。烟一入喉咙,马上呛得他咳嗽了几声。他正要把烟灭了,时立志出来了。时立志道:“杜书记怎么了?感冒了吧?”

“是吧,好像是有一点。”时立志这么一说,杜光辉还真的感到头有点疼了。其实昨天昨上他就有感觉,人木木的,身上发冷。

时立志蹲下身,看花盆里的花。那是兰草花,正开着。细小的,像蝴蝶。这花的香是淡淡的,一阵一阵的。你想闻时,也许没有。你一回头,它可能正在你的鼻子前面飘过。

“这是兰。”时立志说。

“难道?”杜光辉笑了下。

“杜书记不知道吧?除了这兰,还有一种叫蕙,都是兰草花。可是兰是多年生的,香也浓;而蕙则是一年生,第二年不会再开花,香气也淡些。”

“还有这讲究?我可真的不知道。”

时立志站起来,看了眼杜光辉,脸色比平时要开朗些了,说:“杜书记就准备在桐山了吧?”

“啊,这……不会的。我已经给组织上说了。”

“那……唉!我以为杜书记会留在桐山的。上次民主推荐,我还给一些同志说,光辉书记留在桐山,是桐山的福气啊!可是……不过也正常哪,回省城总比桐山好嘛,何况光辉书记也已经是正处了。呆在这图个啥?”

“哈哈,那得谢谢立志书记了。”杜光辉将烟蒂放到旁边的垃圾筒里,说:“进去吧,不能老站在外面的。”

时立志点点头,道:“光辉书记不愿意留,那有人正……”

杜光辉没有接话,而是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刚坐下,就见岳池正盯着他看。会议正研究有关奖励的事。杜光辉一般对这些是不发表意见的。特别是矿难事件以后,他在联席会上,更是很少再说话。无论如何,你是一个挂职的副书记。说多了,就是对地方事务的一种干涉;当然也不能不说,一点不说,是对地方工作失去了热情。

相关单位,不断地被点名进来汇报。每个议题汇报完了之后,先是分管领导作些陈述,然后是其它领导一一发言。最后才是林一达作决定性的总结。每个议题都这样,程式化,又费时间。但是,中国的官场上,大部分时间其实就是耗在会议上面。无会不官,官场学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会议学。记得去年,杜光辉刚来,开着这么冗长的会议,他实在佩服其它同志,都能呆住,而且对每个议题都能说出一套套的意见。那一次会议,他几乎是听会。而今年,情况不同了。他已经呆了一年多了,对桐山整个发展情况,应该说是基本了解了。所以,每个议题,他也得说几句。尽管原则,但必须说。他不说,李长副书记后面的话就不好说。李长不说,林一达就更不好总结。规则既然有了,你不遵守,那就是对规则的破坏。

十二点,关于农业生产的考评奖励开始汇报。有人的肚子开始叫唤了,平时,十二点,大部分人都已经坐在桌子边上了。县城里上下班时间跟省城不一样。省城是实打实地捱着,不到十二点不走人。而县城里,不论哪个机关,雷打不动,十一点下班。虽然作息时间表上明明是十二点下班,可一到十一点十分,在办公室里你就是拿枪也打不着人了。来办事的,本地人知道这规矩,也认了。外地人只好自认倒霉,等着下午再来。农业局刘局长汇报完,分管农业的郜县长先发言,解释了有关奖励的考评与政策。杜光辉这回主动地说话了,“我觉得这个考评本身是很有力度的。原则上我是同意的。但是,对茶叶这一块的考评分量太轻。建议农业局再进行调整。整个农业生产奖励基金二十万元,最少要拿出十万元用于茶叶奖励。桐山是个茶叶大县,像窝儿山那边,茶叶生产已经形成了气候。现在这个时候,我们就要全力以赴地扶持。”

李长点点头,说:“光辉书记这个建议很好。桐山农业的大头就在茶叶,重奖茶叶发展,是符合桐山农业经济发展的特点的。”

林一达皱了下眉,望着李长,转动了下杯子,问:“其它同志还有没有意见?没有了是吧,那好。就按刚才光辉书记的意见进行修改。拿出十万,专门设立茶叶开发奖励基金。这项工作由光辉书记牵头,郜兵同志具体负责。”

中午,所有人就在招待所餐厅,吃了工作餐。大家吃的时候,服务员站在边上偷偷地笑。她们从来没见过这些县领导们如此吃法。因为林一达宣布了中餐时间是半个小时,因此很多人就端着饭碗,站在桌子边,边谈边吃。岳池站在杜光辉边上,问:“光辉书记跟强总那边,基本定了吧?”

“应该是。不过他们还有个董事会。”杜光辉塞了块肉到嘴里,话说着就有些方了。

岳池道:“还有董事会?挺正规的嘛!”

“当然。强总是个文化人。我觉得像他这样的矿老板,我们桐山要多多引进才好。那可是新鲜血液啊!”

吃完饭,杜光辉打莫亚兰的手机,里面付出已关机的提示。

拿着手机,走出餐厅,外面阳光正好。杜光辉给莫亚兰发了条短信:“亚兰,我很着急。知道吗?请回话。光辉。”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