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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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光辉在回省城的路上,就给黄丽发了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到家?黄丽说可能要到下午。到家后,她会和他联系的。杜光辉看着短信,觉得夫妻两个人之间,搞得就像地下党接头似的,心里不免有点难受。他让小徐放了盒民歌的带子,然后闭上了眼。

平时,杜光辉是很喜欢听这民歌的。四十多岁的一代人,虽然不能叫红色一代,但是,正好赶上了红色时代的最后岁月。红色时代的强大的尾巴,在他们的心上,也烙上了印痕。其实,这一代人是最痛苦与最失去个性的一代。既承载了上一代的红色经典,又开启了下一代的愤青不羁。如果说他们是上一代人的复制,他们又有自己“朦胧诗”般的觉醒;如果说他们是下一代人的楷模,他们又远远没有下一代人的轻松与骄傲。他们是中间代,是背负过去和开垦未来的中间代!

歌声一浪一浪的,杜光辉听着,心却想到别处去了。

黄丽突然说要回来,而且说明了是要和杜光辉商量事情。听她的意思,这次她还是不准备就此住在家里的。难道她是回来准备跟杜光辉离婚?上次走的时候,她说得很明白:她不会再回来了。适当的时候,她会回来办手续的。难道这次……

黄丽走了以后,有时候杜光辉回到家,看着凡凡,心里竟然有十分的空落。当初,黄丽嫁给杜光辉时,杜光辉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小科员。黄丽说她看中了杜光辉为人的实在,跟家里吵死吵活,甚至以断绝关系来要挟,终于和杜光辉结了婚。结婚后的头几年,特别是儿子凡凡的出生,让这个小家庭充满了欢乐与笑声。可是到了凡凡上初中时,黄丽原来所在的单位破产了。她跟着朱少山后面跑起了业务,从此,她开始变了。杜光辉是一个对家庭要求很低的人。有人说,从小生长在大平原的人,心胸是比较宽广的。杜光辉心胸虽然不能像大平原那样的宽广,可是,对于黄丽为了业务四处奔波,他即使有时有点抱怨,但整体上还是能容忍的。何况随着孩子上学的费用越来越高,靠杜光辉一个人老老实实的一份工资,也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了。可是后来……

凡凡有时候问杜光辉:“爸爸,妈妈还会回来吗?”

凡凡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人了,现在的孩子,懂事早,十八岁,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不说而已。杜光辉看着孩子的脸,他想如实地告诉孩子,可是他无法说出口来。而且,他自己内心里也还持着一份希望。他拍拍孩子,说:“妈妈在外面累了,自然会回来。这里是她的家,你是她的儿子,她不回来,能到哪儿去?”可是在心里,他自己也一次一次地否定了自己。黄丽从医院离开时留下的条子,说明她也是经过长时间的考虑的。黄丽是一个性格倔强的人,她既然定了的事,想改变怕不容易了。

昨天晚上,杜光辉先是没有喝酒,他记着高玉说的话:少喝酒。可是不知怎的,到了后来,他竟然来了酒兴,一气喝了好几个小杯。等小徐送他回招待所时,头已经昏得不行了。半夜里,因为头疼,他醒了过来。手机上却有高玉的一条短信。高玉说:“好好休息。越是心里有事,越不能喝酒。杜书记,请保重!”

这个高玉……杜光辉看了看时间,半夜一点多了。酒醒了,人就格外清醒。房间里竟有了丝丝凉意。他起来开了空调,然后坐在床上,看着苍白的灯光,什么也不想。只是坐着,坐着,一直到了天亮。

这会儿,杜光辉的头还在隐隐地疼。车子已经快到省城了。财政局的黄局长从后面车上打电话来问杜光辉,先到哪儿?杜光辉说先到省政府办公厅吧。

昨天下午,杜光辉给刘安副主任打电话,说他今天要专程过来给他汇报工作。刘安说:“老同学了,还说这话?另外,你给我汇报什么工作啊?矿难的事结束了,还有啥?”

杜光辉说:“主要是看看老同学嘛。”

刘安笑笑,说:“我明天在办公室,你过来吧。”

车子到了省政府,杜光辉的车因为办了省政府大门的出入证,直接进去了,黄局长的车,只好下来办了手续。到了刘安副主任办公室,杜光辉介绍说:“这是我的发小,刘安刘主任。”

刘安见杜光辉这么一介绍,脸上不经意地掠过一丝不快。但是嘴上却道:“是啊,是啊!老同学嘛!光辉啊,这两位是……”

“财政局黄局长,矿产局胡局长。”杜光辉坐下后,刘安问道:“昨天说有事汇报,那就说吧。咱们也不要客套了。啊!”

“老同学嘛,就这点好。是这事,我们那林山矿,刘主任清楚,出事后一直停着。这一个阶段,县里组织力量进行了整治。这么个大矿,不能老是停着啊,是吧?因此,县里想重新”杜光辉顿了下,道:“想重新将林山矿搞起来,这次是请外地的一家矿产公司经营。县里负责安全监管。”

“啊!”刘安皱了皱眉,杜光辉来之前,他就知道肯定有事。没事,谁往省政府跑?但是,他还真的没想到是关于林山矿的事。矿山安全是个敏感问题。林山矿出事后,省政府的处理是停止矿山生产,待整顿合格后,由省安监局验收通过,才能重新生产。现在距离矿难也才几个月时间,这么快就要求恢复生产,是不是有点?他问杜光辉:“安监局那边是不是去验收了?”

“这个还没有。”杜光辉答道:“我来找刘主任,就是为这个啊!安监局那边我不认识什么人,能不能请刘主任给他们说说?我们随后再去汇报。”

刘安显得有些为难。黄局长上前道:“刘主任和我们杜书记是老同学了,对桐山的情况也熟悉。这事还请……”说着,就随手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放在桌子上文件的下面。刘安推道:“这是?这……哎呀,光辉啊,这事……”

杜光辉也没料到黄局长会来这么一着,就笑笑,说:“这事是为难。再为难,也得请刘主任……”

刘安“啧”了声,拿起了电话,然后杜光辉就听见他在电话里跟那边说道:“桐山县林山矿整治工作已经结束了,你们去验收一下吧。这事,我给昭平省长汇报过了。他知道。那就麻烦你们了。好,好!待会儿,他们会过去给你汇报的。好,好!”

昭平省长,是省里分管矿山安全工作的副省长齐昭平。杜光辉想,明明是……

刘安放下电话,说:“光辉啊,你们到安监局去直接找郑天志局长。这事随后,我还得给昭平省长汇报的。”

杜光辉说:“那就谢谢刘主任了。中午有空没有?在一块坐坐。”

“中午就算了吧。我还有事。本来光辉来了,我得招待的。下次吧。”刘安说着就起身,同杜光辉握了握手。

到了安监局,郑天志局长正在开会。杜光辉他们只好坐在会客室里。黄局长递了支烟,说:“杜书记刚才那同学……哈,还是同学好办事啊。”

胡局长也笑,“这年头,做事总得有个照应。同学就是最好的照应。不是有个四缘说吗?”

“四缘?”杜光辉问。

“是啊,四缘。”胡局长点道:“就是学缘、业缘、趣缘,还有地缘。有些学者认为,在如今这个信息化时代,这四缘基本决定了一个人的成功与否。”

“学缘指的是同学吧,地缘应该指的是同乡。那业缘和趣缘呢?”黄局长道:“是不是指?”

“这个嘛,业缘指的是同行业,趣缘指的是同爱好。”

胡局长一解释,杜光辉也觉得这四缘总结得还真到位。现在办什么事,看起来是越来越法制化了,可是办起来却越来越暗箱化了。要突破暗箱,这四缘确实是不二法宝。不过,杜光辉感到这四缘总结还是少了一点,那就是官缘。对于这个古老的官本位国家,官是最大。官缘也就是最有价值和意义的缘。当然,他这样想着,并没有说。黄局长正翻手机,说刚收到一个段子。胡局长说那就念念看。黄局长说这段子只能看,不能念的。胡局长拿过手机,看了会,就笑着递给杜光辉,说:“杜书记也看看吧,挺有意思的。”

“是吧?”杜光辉接过手机,短信是写老婆、小蜜、二奶和小姐的:

老婆.2奶.小秘.小姐的区别:??老婆是操作系统,一旦安装卸载十分麻烦;二奶是互联网,风光无限花钱不断;??小蜜是桌布,只要你有兴趣天天可以更换;小姐是盗版软件,用时记着先杀毒。

??老婆是字画,挂得发了黄也不能换;二奶是年历,每年都得换新鲜;??小蜜是月历,三十天的时间足够长了;小姐是日历,过了今天,撕了又是新的开始。

老婆是挂面汤,虽然温暖但过于平淡;二奶是肯得基,投着洋味吃多了又腻人;??小蜜是涮羊肉,吃得就是那种膻味;小姐是麻辣烫,只要你能叫上的菜就有的卖。

??老婆是期刊杂志,你选择了她就得有所付出;二奶是小说,从头到尾读完很累;??小蜜是散文诗,形散神聚,隽永悠远;小姐是连环画,人人可读,物美价廉??。

“有意思吧,杜书记。”黄局长凑上前来,杜光辉将手机还给了他,说:“这年头,黄色段子比正经书刊读者还多。不过,也确实……”

“关键还是形象生动。”胡局长说:“就像我们的岳县长,真得好好地看看这段子。”

杜光辉没有应声。胡局长大概也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脸一红,喝茶去了。

又坐了会,郑局长会议结束了。秘书过来喊郑局长在办公室,请杜书记过去。黄局长赶紧将包里的东西准备了,笑着示意了杜光辉一下,意思是我已准备好了,会见机行事的。杜光辉也没理,进了郑局长办公室。杜光辉道:“刚才刘主任,啊,其实郑局长对桐山也是十分关心的。这次来,我们就是为了桐山的林山矿的整改验收。是不是请?”

“我知道。刚才刘安主任已经说了。这个嘛,困难啦,不才几个月吗?整改得到底怎么样了?”郑局长边说边翻着报纸。

“整改全部到位了。”杜光辉道。

胡局长补充说:“财政这一块共投资了一百多万元,对整个矿井内部进行了改造。全部按照安全标准,逐一整改到位了。”

杜光辉瞥了胡局长一眼,心想财政什么时候投资了,怎么连我都不知道?

郑局长笑笑,“整改全部到位了?我知道你们的县里,为着矿山复工,什么承诺都可以做。一旦复工了,什么承诺都可以忘记。教训哪,应该好好吸取。我是担心你们整改不到位,再出事可就……”

这一说,杜光辉也有些担心了。林山矿是个老矿,基础设施差,如果不能整改到位,说不定哪一天又会出事。他想起林山矿上次出事后,他到矿山看见的情形,听见的哭声,不由得心里一紧。这一刻,他甚至准备不再找郑局长了,林山矿必须整改到位后,再来请求验收。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刘安副主任找了,郑局长这儿也到了。还有两位局长陪着,这事总不能半拉子就丢了的。他看着郑局长,说:“这个请郑局长放心。我们来,也不是就马上要请安监局批准复工,而是要请你们去对整改情况进行验收。如果觉得整改不到位,我们再继续整改。安全无小事,不整改到位我们也是不会复工的。”

“这个当然好。”郑局长拨了个电话。不一会儿,焦处长就过来了。因为上次林山矿难,大家都已经认识了。因此也就没有介绍。郑局长说:“这是桐山县委的杜书记,政府办公厅的刘主任同学。关于林山矿的验收问题,杜书记,你们直接跟焦处长商量吧。”

杜光辉说这也好,就起身随着焦处长出了门。黄局长有意识地慢了一步,在杜光辉他们都出门后,他退了回来,迅速地将一张卡放到了郑局长的桌子上,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焦处长年龄和杜光辉差不多,两个人一捋,竟还是隔壁县的老乡。所谓老乡,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县里,同一个乡的叫老乡;在市里,同一个县的叫老乡;在省里,同一个市的叫老乡;而到了外省,同一省的就成了老乡了。你到北京,往往是一开口,就有人问:也是江南老乡?是啊,也是。两个老乡,即使事实上老家距离有个千儿八百里,但是是一个省啊,自然也就亲热了。这也就是刚才胡局长说到的地缘吧。

中午,本来焦处长说要招待杜光辉副书记,杜光辉说:“那哪行?我们招待。”黄局长说:“中午找个安静的地方,到水之湄吧?”

“水之湄?这名字倒很好。”焦处长道:“看来黄局长对省城的情况熟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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