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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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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天刚刚亮。这是山区,黑得早,亮得迟。不像在大平原上,像这样的秋天,早晨不到五点,东方就开始发白了。再过十来分钟,太阳就像一只鱼儿一样,从万顷云霞中跃了出来。大平原上一片澄明。而这山区,四围群山,似乎将辽阔的阴翳,全部覆盖了。整座县城,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好像沉浸在如水的沁凉里。

杜光辉起床后,沿着招待所外的路跑了一圈。跑着,就看见昨晚上和高玉喝茶的金色时光。现在,这座茶楼静静的,昨晚上的一切,都像茶叶上的露水,被时光收藏了……

吃了早饭,杜光辉步行到办公室。

七点。县委这边参加今天考察的同志都过来了。秘书小王,替杜光辉拿着包,站在台阶上。杜光辉问:“一达书记呢?”

“他直接到。八点出发。不跟大班子了。”小王答道。

杜光辉摇摇头,这样大的集体活动,怎么也……

七点十分,除了林一达和李长副书记,其余人都到了。杜光辉皱了皱眉。林一达自己带车子,那李长呢?也带车子,自己走?正皱眉间,叶主任过来了。杜光辉问:“李书记他……是不是也?”

“不会吧?昨天没说用车的。”叶主任望了望大门口。

小王拿着手机,过来道:“政府那边打电话来,人都齐了。等着杜书记过去,马上出发。”

杜光辉说:“好,好,就过来。”然后又问了遍:“李书记他……”

叶主任已经在打李长的电话了,叽咕了几句,便对杜光辉道:“李书记说他身体有些不舒服,今天的活动就不参加了。”

杜光辉心里有些恼火,嘴上却没有说,只是挥了挥手,上了车,说:“走,真是!”

桐山离湖东,两个小时车程。从地理位置上看,桐山、湖东与省城之间,几乎形成了一个倾斜的三角形。湖东和省城,成了三角形的最短的底边。桐山和省城,成了最长的边。桐山和湖东,在其中间。这两者之间,是省道。但因为车辆少,保养得并不好。整个车队共四台车子,最前面是一辆警车,后面是政府常务副县长岳池的车子,再后面是坐着县直机关领导和乡镇领导的大巴。杜光辉的车在最后面,叶主任本来也单独用车的,但看着杜光辉副书记脸色不太好看,便没用了。杜光辉坐后面,叶主任坐副驾驶位子上。从到桐山挂职第一天开始,杜光辉就注意到一个现象:县里干部都喜欢坐副驾驶位置。似乎这样才能高高地突出在前面,生怕没人知道这车里有领导似的。而在省里,真正的领导都坐在后面。杜光辉在在宣传部时,往往是坐前面的。到县里后,他毫不含糊地改坐后面了。

路很宽,但不太平坦。车子一颠一颠的,杜光辉只好用手扶着门把手。叶主任笑道:“这可是免费地按摩啊!”

小徐接了话,“最好应该让李书记来的,这一按摩,他的不舒服靠不住就舒服了。”

叶主任没有应答,倒是回过头来,向着杜光辉道:“李长同志最近情绪看来不太……我前天到市里,听说市领导找他谈话,想动一下。”

“动一下?”杜光辉问。

“是啊”,叶主任继续说:“大概是到别的县。”

“那应该提一下了吧?”小徐问。

“……”叶主任哼了声。

杜光辉心想,李长在桐山搞县长,事实上是最合适的。副书记嘛,转到县长位子上,对情况熟悉,对干部熟悉,也有利于桐山的工作。当然,组织上的人事安排,也都是有理由的。如果真的是李长副书记调出的话,那桐山县长……

时立志?还是岳池?

按现在的县委常委排名,除了三位书记,再后面就是时立志和岳池了。再往后安排的可能性不大。就目前的情况看,时立志虽然是常委们排名在第四的,但是他年龄偏大,到人大、政协解决个正处倒差不多,想到政府当县长,几乎无望。而岳池,就年龄看,四十出头,他以前在市政府法制局当副处调,去年才下到桐山任常委、常务副县长的。如果这次市里真有让岳池当县长的意图,那只能说明去年派他下来,就已经考虑好了这一步。不过,这可能性似乎也不大。有一次,杜光辉同林一达谈到桐山人事时,林一达就列举了几个人名,这里面包括李长,也包括杜光辉,但是,根本就没有岳池。

不过,人事复杂,谁能猜得准呢?

叶主任大概因为起得太早,加上路一颠一颠的,竟然睡着了。到了湖东,老远就感觉这县城与桐山县城,是大不一样的。路宽,气象上就显得大手笔。再往里走,街道上人气也旺,高层建筑比桐山多多了。有个别地方,几幢高层挤在一块,还真有点大都市的意思。街道两旁都是香樟树,树叶浓密。叶主任也醒过来了,笑道:“这湖东,就是不一样哪!哪像我们桐山。”

杜光辉说:“不要妄自菲薄嘛!桐山有桐山的优点,湖东有湖东的特色啊!”

“这倒也是。”叶主任说:“湖东这些年发展就是快。我看就两个字:胆大。”

“这不叫胆大,叫开拓。”杜光辉纠正道。

“是啊,开拓!那个简……简又然吧,多……”叶主任说着停了,车队已经到了湖东县委。下了车,杜光辉看见简又然正站在台阶上。而林一达的车子,已经停在旁边了。

简又然迎上来道:“光辉啊,辛苦了。这路不太好走。”

“哈哈,又然书记也客气了?上午怎么安排的?”杜光辉急着问。

“还是这性子,既来之,则安之。来了可就得听我的。”简又然说着,把边上的人介绍给杜光辉:“这是我们的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梅白同志。这是杜光辉同志,省委宣传部工会主席,现在的桐山县委副书记。”

梅白上来握了手,说:“又然书记经常提到杜书记。我们还是先听介绍,还是直接下去参观?”

“这……先下去吧。一达书记怎么说?”杜光辉说着,就同简又然进了门,上了楼,到了李明学的办公室。简又然介绍了下,李明学笑着说:“省委宣传部给我们两家各送了一件宝,这是我们经济发展的基础啊!”

林一达笑笑,望了眼杜光辉。杜光辉说:“又然书记是,我可不行哪!”

李明学说:“怎么不行?我听说光辉同志在桐山搞茶叶开发,在全省都有影响呢!”

“那是。可比起湖东最近的招商,桐山还是问题很多。因此我们就要考察,就要学习啊!”林一达说着,简又然朝杜光辉望望,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

考察团重点考察了两家企业,一是可可化工正在兴建的厂区,二是东部物流港。

湖东县安排了专门的讲解员,到了各个厂区,除了一两名企业负责人陪同外,看不见其它人员。特别是东部物流港,杜光辉明显地感到,这里除了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货车和忙碌的人员外,几乎没有闲人。一切秩序井然,繁忙中透着兴旺。简又然介绍说:“别看这里除了车辆外还什么都不见,可是现在一年的物流量也是相当的大了。从七月份正式建设到九月份部分使用,仅仅这一个多月,已经建立了覆盖大半个中国的物流网络。物流业产值已经达到了三千多万,税收也有两百万了,还拉动了第三产业的发展。”

“这是东部物流港的黄总,我们请他给大家详细地介绍下。”简又然拉过黄总,自己退到后面。杜光辉听了一会,也都是刚才简又然讲话的重复,就慢慢地从边上走开去。他沿着大仓库,往后面走。在后面,他看见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人正在站着抽烟,就上前招呼道:“怎么今天人这么多啊?”

“哈,是来人考察了。我们这里就是这样。才一个月,都来了好几摊子人了。一来人,这里就热闹了。平时……”

“平时怎么了?”

说话的人看了看杜光辉,似乎有点警觉了,吐了口烟圈,不再说了。杜光辉道:“这么大物流港,兴旺点也正常。”

“兴旺?”另一个人接茬了,“兴旺什么?都是摆设。你别看那来来往往的大车的,都是昨天从全县其它企业临时调来的。你们一走,他们也就开溜。这物流港,真正的兴旺还在后头呢。”

“这是……”杜光辉真的好奇了。

“你不知道吧?这里说是物流港,其实将来主要是搞房地产的。做这些物流门面,都是第一期工程。将来的大头……听说最近又在申报五百亩的土地了。你看,这一块地儿,早先不都是农田?”

杜光辉朝四周一望,因为做了房子,面积显得不是太大了。但是,五百亩是个什么概念,他是清楚的。大平原上,一个庄子里一户人家,也就三十来亩地。五百亩,就是近两十户人家的地拢在一块,那是老大的一片啊!无论丰年欠年,那可都是能解决百十号人的口粮的。

“这地这么用着,你们也……”杜光辉有些心疼地问。

“我们怎么办?政府要这么干的。不是有很多老干部到省里上访了。没用哪!官大两个口啊!”正说着,有个把背着手的男人走了过来,喊道:“说什么呢?说什么。都去干活去。乱说!”

杜光辉也走了回来,黄总的介绍已经结束了,大家跟着黄总,开始参观。杜光辉拉住简又然,问道:“这物流港真的启用了?怎么我刚才……”

“你啊你啊,光辉啊!不说了,只要看着,听着,不就行了?”简又然虽然有点尴尬,但还是哈哈一笑,说:“你就是什么事都过分认真。我可听说,你们那边有想法,想让你留在桐山了?有这回事?”

“是吗?听说?我也听说了,但是,又然哪,你想想,我怎么会?凡凡病还没全好。桐山又离省城那么远……”杜光辉道:“除非……”

“哈哈,其实没什么除非的。除非你自己想留在那儿。”简又然说着,转了话头,问:“最近没到部里吧?王部长那儿去见过没?”

“没有。在桐山,没办法。回家,为着孩子。哪还有时间到部里?王部长以前在市里时,倒是打过交道。”

“啊,啊!还是得去汇报汇报啊!”简又然边说边跟杜光辉一道,往车子边上走。大队人马正在上车了。李明学和林一达,早就已经提前看完走了。

回到县城后,湖东县专门在小剧院召开会议,向桐山参观考察团介绍湖东经济社会发展情况。李明学说:“这个,就请简又然副书记给大家介绍吧。又然书记跟你们的光辉书记一样,都是从省委宣传部下派来的。这一年来,他为湖东经济的发展,特别是招商引资,发挥了重要作用。他情况熟悉,思路明晰,相信会给大家带来启发的。”

李明学这一介绍,事实上是把简又然抬到了很高的位置。一个下派挂职干部,能让县委书记如此看重,这说明了他不仅仅能力出众,更重要的是对湖东经济的发展,确实取到了作用。而一个挂职干部能做到这样,那就更了不起了。

简又然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介绍。杜光辉的手机却震动了。他知道是短信,就拿过来,一看竟是高玉的。

“杜书记,在招商和发展地方经济比较上,我觉得桐山比湖东更有特色。”

杜光辉一笑,抬起眼朝下面看了看,高玉就坐在第三排上,此刻也正看着他。他回了个短信:“各有所长。招商第一!”

高玉看了,很快就回了四个字:“因地制宜。”

杜光辉也回到:“学习是学思想,并非学模式。”

高玉不说了。

杜光辉看见她正低着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昨天晚上,在金色时光,两个人喝着茶,高玉突然问:“杜书记,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故事?”杜光辉也懵了。

“是的,我的故事。你想想,一个三十多岁的独身女人,能没有故事吗?”高玉喝了口茶,“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如果你愿意,你将是第一个听我故事的男人。”

杜光辉点点头。高玉的故事便开始了……

杜光辉没有想到,这样一个风风火火的泼辣女子,在她的内心世界里,竟还藏着如许的痛楚。跟着她的叙述,杜光辉看到了山乡里的童年,看到了第一次到大城市读书的少女,看到了高玉懵懂的初恋,看到了后来她的善良和纯真被人利用时的痛苦,还看到了一个女干部不同于一般人的成长与困惑,以及付出的更多更艰辛的代价。

高玉说着,杜光辉听着。高玉的泪水渐渐地就干了,她几乎是含着泪水在笑着,说:“杜书记,对不起。对着你,我突然有了倾诉的愿望。”

杜光辉拍了拍她的手。音乐正响着,是《干杯吧,朋友!》。这是杜光辉喜欢的歌:

朋友你今天就要远走,

干了这杯酒。

忘记那天涯孤旅的愁,

一醉到天尽头!

但愿那无拘无束的日子,

将不再是一种奢求。

让我们再次举起这杯酒,

干杯啊,朋友!

……

“干杯吧,朋友!”杜光辉端起茶杯,与高玉的杯子碰了一下。高玉笑着,轻轻说:“谢谢,谢谢你能听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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