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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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就说说。”简又然先是朝汪向民看了下,才道:“东部物流港项目,一直是我在具体联系。最近,省能总公司那边提出来要增加土地,而且增加的目的就是配套建设房地产。我也很为这事为难!目前国家的政策,是最严格的土地政策。土地是红线,轻易碰不得。所以,我也理解刚才有些同志的想法。但是,我也好好地想了想,东部物流港项目毕竟不同于纯粹的房地产开发项目。它是以物流为主的商贸项目。既有商贸区,就必得有住宅区。招商还要安商。安商首先就要居有定所。因此,作为配套项目,我个人是赞成的。”

汪向民抬起头,望着简又然,眼神里却是一种冷冷的感觉。

简又然继续道:“东部物流港如果能再上这个新的项目,对湖东经济的贡献,我就不说了。大家比我清楚。至于怎么操作,这是部门的事。常委会上没有研究的必要。”

“啊,很好!”李明学等简又然一说完,马上就接上了话茬。他把茶杯子稍稍移了移,“又然同志的分析很好啊!国家的政策,特别是土地政策,我们一定要严格执行。这一点,我的态度跟大家是一样的,从来也没有改变过。”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李明学停了话头,看了眼,就按下了。

“可是,政策在执行的同时,我们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湖东的现实与目前我们的经济运行情况,是我们作出决策的重要依据。东部物流港项目,就现在看,势头是很好的。省能总公司对湖东的发展环境和前景,也是很满意的。这样大的一个公司,在湖东继续扩大投资,是好事,不是难事!是机遇,不是麻烦!”李明学喝了口茶,降低了声音:“有些同志,缺乏对政策灵活性的认识。抱残守缺,其实就是开拓不足嘛!大家经常讲要开拓创新,首先就要我们领导干部来开拓创新。自己没有创新意识,怎么去领导别人开拓?说到底,这还是个认识问题,是个思想问题,是个着眼当前与放眼长远的观念问题。”

简又然听着,皱了下眉。李明学书记这话说得有点太“高度”了。他侧着看了看汪向民县长。汪向民半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乍一看,就像寺庙里禅定的老僧,波澜不惊,一派平稳。

这是道行!就像佛家的修行一样。官场上也是讲究“修行”的。在官场行走久了,自然而然会修炼出如水般的笃定。在什么时候应该表明态度?在什么时候又要含糊其辞?还有在什么时候应当闭目养神?那都是有学问的。官场上的时间,就是“该”与“不该”。分寸拿捏得对了,你就占了上风;分寸拿捏得不到位,不该说的时间说话了,你本身就将自己打了下去。官场上,很多时候无言胜似有言,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该出手时坚决不出手。

这会儿,汪向民除了闭目静听之外,再不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了。书记在作最后总结,这个时候,谁出去,其实就是表明谁对书记的话有想法。这就不是工作的问题了,而是私人的问题了。

“对东部物流港配套项目的用地,我同意省能总公司的要求。具体工作,还是请又然同志抓。这方面,又然同志情况熟。可能还要涉及到跑省跑厅。如果大家没别的意见,就这么定了吧!”李明学说完,把杯子慢慢地端了起来。他端得细心,好像怕一失手,杯子就会掉下来似的。也是,这么年代久远的杯子,要是真的一失手掉下来,那可就……不过,简又然看着,心里还是动了动,嘴上却没说。

常委会的最后一项议程,最多的就是人事。要说排会议议程,其实也是很有学问的。最精彩的得放在最后面。说白了,就是把悬念放在最后。放在最后,前面的议题就成了引子,大家慢慢地捻。等捻到人事这个议题时,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旺火出好货,人事就要旺火,这样研究出来的“干部”,才有可能是真正德才兼备的好干部。

组织部长柳峰,将相关人事调整情况介绍了下。总共涉及到八个同志。四个实质副科,三个副主任科员,一个正科正职——水阳镇党委书记。这八个位子当中,水阳镇党委书记最有分量。水阳镇是湖东县的第一大镇,每年的财政收入要占到湖东整个财政收入的五分之一。湖东经济开发区,和湖东前十名的重点企业,都坐落在水阳镇。以前,水阳镇的党委书记,基本上都是县委常委。从李明学来了以后,他取消了这项不成文的规定,吴大海就是第一个没有进入县委常委的水阳镇党委书记。而且,在吴大海出事后,李明学更觉得自己取消规定是正确的。要不然,那可就是湖东又一个常委出事了,不仅仅是一个镇党委书记出事了。吴大海当年能从水阳镇的副镇长直接升到书记,一大半是因为原来的湖东书记、现在的南州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陈可实。是陈可实推荐了吴大海,因此,吴大海出事后,陈可实着实是心烦了一阵。当然现在好了,吴大海虽然是个草包,但是,该供谁,不该供谁,他是清楚的。在看守所里,吴大海供出的,都是些企业的老总,还有就是已经退到二线的领导,像罗望宝。还在一线,并且握着实权的领导,他可是一个也没沾边。

吴大海出事后,水阳镇党委书记的位子就一直空着。不是找不着人,而是想去的人太多了。

李明学心里最明白,不到半年的时间,至少有十几个人,通过不同的关系,来争这个位子。这里面,有的已经找到省委办公厅的副主任了,有的找到了李明学以前的老同学、老同事;更有甚者,还有人找到了李明学远在上海的老母亲。官场行走,真是花样百出。有时候,你连想也想不出来的事,在官场上都能有人做得出来。谁都知道,人事调整,讲起来是讲究民主,甚至搞常委票决制。可是,这一切的背后,还不是书记说了算?至少,书记的意见是主导性意见。组织部门在确定最初人选时,书记和分管组织的副书记,是起决定作用的。虽然后来要实行票决,但是最初书记不提名你,你进不了票决的圈子。因此,票决也只是有限的民主。这次,组织部提名担任水阳镇党委书记的人选是黄玉斌。

黄玉斌目前的职务是县水利局的局长。这个人年龄刚刚四十多一点,早年毕业于华东水利大学。生得清瘦,却精明。话语不多,却幽默。李明学刚到湖东时,黄玉斌是水利局的副局长,而且是最后一位副局长。有一次,李明学检查水利工作,黄玉斌正好陪同。在检查一处被雍塞的河道时,黄玉斌开了句玩笑,说这河道就像不生孩子的女人,要疏理。中午吃饭时,黄玉斌也是笑话连篇,惹得李明学也差一点“喷饭”。那次检查后不久,黄玉斌就找到李明学在湖海山庄的房间,自我介绍说他的一个叔叔是省纪委的黄潮副书记。啊,李明学一下子想起来了。黄潮副书记好像也曾经提到过。又过了半年,黄玉斌成了湖东水利局的局长。这一安排虽然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黄玉斌本身就是副局长,又是正儿八经的水利大学毕业生,专业化,年轻化,知识化,一样不少。这样的人不提拔提谁?

“请大家讨论下。”李明学站起身,出门到走廊上,似乎是去了洗手间。

办公室主任梅白,也站起来,出了门。简又然笑着,翻了翻手机上的短信。有两条新的。一条是妻子小苗的。小苗问他今天回不回家?晚上她们几个女同学有个聚会。如果他回家,她就不去参加了。简又然回道:“没定。你还是去吧。”对于妻子小苗,简又然这一个阶段,一直心有愧疚。赵妮将他与李雪的事,告诉小苗后。小苗虽然也吵了几回,但总体上还是温和的。她越温和,简又然就越愧疚。最近,只要没特殊情况,简又然就尽量回家。反正也就一个小时车程。晚上在湖东吃了晚饭后,赶回去还正早。记得有次看到一篇文章,说男人在两种情况下,最愿意天天回家。一种情况是外面没人了,只有回家;另一种情况,外面有人了,愧疚回家。简又然以前回家时,看着小苗忙里忙外,给他泡茶端水,心里真的时不时地涌出些惭愧来。但现在,简又然成了“外面没人”,这回家心里就踏实多了。赵妮自从在北京给了简又然五个指痕后,两个人就像打碎的瓷器,彻底地分开了。李雪已经嫁作人妇,而且嫁的人,就是简又然的大学同学吴纵。一个人静下来时,简又然也感到过瞬间的寂寞。他还想到吴纵,他也应该知道李雪以前与简又然的事的。怎么就接受了?前两天,李雪打电话来汇报驻京招商办的事,语气欢快,幸福得像一头小母马。她的欢快,禁不住让简又然有些心痛……

“又然同志,说说吧?”李明学回到会议室,刚坐下,就点名了。

李明学这一步,是简又然预料中的。上周,李明学就和简又然通了气,想让黄玉斌到水阳搞书记。简又然一开始也纳闷了下。一个好端端的水利局长,怎么要下到镇里?专业型干部,回身搞经济,适应吗?李明学似乎看出了简又然的顾虑,说这黄玉斌,虽然是搞专业的,但对经济也是在行的。何况经济本来就是在工作中不断摸索、不断学习的。真正到了县乡一级,能搞好经济工作的,或许更是些泥腿子、半路郎中,真要让经济学家来治管乡,那也许就一团糟了。何况……李明学悄悄说,黄玉斌也是个精明人,听说省纪委的黄潮副书记就是他的叔叔。这一下子,简又然豁然开朗了。按常理,一个省纪委副书记,并不是太被底下的县委书记看重的。但是现在,官场上往往就出怪事。纪委的影响力在不断上升。纪委领导的影响力也自然跟着上升。李明学在湖东经历了一系列腐败案件后,提名省纪委副书记的侄子来担任经济重镇的党委书记,其用心不言自明了。这或许是为自己增加了一重保险,也为自己平添了一层底气。

简又然想到这,心底下不得不佩服李明学的智慧了。

“黄玉斌同志,总体上看,我觉得是适合的。当然罗,我是个挂职干部,对县里的一些同志,了解得还不够全面。但是,对黄玉斌同志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个同志有思想、有魄力、有办法,年轻,有开拓精神。水阳是湖东的经济重镇,对这个镇的党委书记的选拔,的确需要慎重又慎重。我觉得,组织部这次的提名,是在充分考虑水阳镇的实际情况,更重要的是充分考察了黄玉斌同志的工作能力之后作出的,我个人表示同意。”简又然说完,看见李明学点了点头。他没有回应,而是继续低头看手机上的短信。这一条是就是黄玉斌发来的。黄玉斌没有问研究的事,而是告诉简又然副书记,前几天,他北京的一个同学到江南省来,在省城同学聚会,还提到闵开文副部长。原来闵副部长是简书记的同学,还真不知道呢?作为水利局的局长,我得检讨。

“检讨就不必了,下次一道去北京。”简又然回了条短信。

黄玉斌不可能不知道常委会正在研究他的事,他知道,却不问,这就是他的聪明。李明学上次和简又然通气后,过了两天,黄玉斌就专程到简又然的房间,向简又然副书记详细地汇报了自己的工作。汇报中,他只字未提他的叔叔黄潮。而且,临走时,黄玉斌留下的不是信封,也不是烟酒,而是一幅字。说这是他在北京的一个朋友写的,请简书记好好地批评。这送字画本来就是大雅之事,简又然也不好再推,就勉强收了。黄玉斌一走,简又然打开一看。嗬,了得!你道这字是何人所写?原来是书法大家张海先生的立轴。平时,简又然也是喜欢书法的,张海现在是中国书协的主席。市场上,像这样见方的一幅立轴,价格也是不菲的。送得重,且送得雅,这足可见黄玉斌的内秀了。

梅白也喝了口茶,缓缓道:“我同意又然同志的意见。”

其它常委,也都一一地表态。基本上都是同意,当然也不外乎说几点不足,以求今后改正。最后只剩下汪向民了。

“向民同志,你也说说……”李明学明白,汪向民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事实上,在之前,他曾暗示过黄玉斌,汪向民县长是县委的第一副书记,有关问题还得及时地向汪县长汇报。

“我当然要说。”汪向民一开口,就有股子火药味,这让简又然有些担心了。好在接着,汪向民的话有了改变:“组织部的这个提名,之前我也了解了一下。应该说总体上是可以的。黄玉斌同志是个专家型的同志,对经济也是很有研究的。水阳镇目前正处在关键时期,从县直下去这样一个年轻有能力的同志,很合适。我个人是同意的。”

怎么?真怪事了?简又然甚至有些吃惊。汪向民这态度,与他所预想的完全不同。会前,李明学还笑着说:“我就担心向民同志啊,人事问题,他一直是很有主见的。”

现在……

李明学听了汪向民的话,似乎也一下子轻松了。正要作总结,汪向民又示意了下,说:“今天是常委会,既然研究到水阳镇的班子的事。我也提个建议。水阳镇镇长徐长永同志,也在镇长位子上干了好几年了。现在,黄玉斌同志到水阳,我建议将徐长永同志调到水利局任局长。请大家看看。”

简又然看着汪向民,心里有数了。这一招来得温柔,却又有力。先是把李明学的提名,给高高地树上去。然后再抛出自己提名的人选。李明学这会儿是得了汪向民刚才卖的乖,哪能不顺手也给汪向民一个人情?

果然,李明学笑了一下,道:“很好嘛。我还正在考虑水利局长的人选。向民同志这个提名很好,大家都考虑一下。如果没意见,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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