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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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上学并不能知道我想知道的一些事情,开始时觉得读书,读好书,是一种责任,后来就慢慢觉得读书是一种罪过!”他停下来坐在箱子上喘气,“你想一想,中国有那么多学历并不高的人同样在创造财富,这对那些花费巨大代价读书却并不能改变生活状况人来说,你说是不是一种嘲讽?”

“嘲讽?应该只是心理不平衡吧?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不觉得读书真正能让一个人变得有力量吗?”张晓雅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在故意挑拣像“力量”这样生僻的词,她觉得好玩极了。

“没有。我只听说和见到过很多读书半途而废的人成为游民,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一是因为他们确实是没有读好书,知识有限;另外的原因是他们认为自己是一块料!”

“那这跟读书已经没有关系了,是他们自己不能适应环境。”

“有关系。他们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学院里度过,而学院就是读书的地方,这怎么跟读书没有关系。”

“所以,你不读书了,或者这是你决定不读书的真正原因?”

“不是。”胡威总喜欢否定她的言论,“实际上,我是个很喜欢读书的人,这是我最近的体会,我发觉我在哪里都能‘读书’,我想学到的,以及意外的、非常重要的,一切体验,我居然发现在社会里更容易获得!”

“是的,读书可能某些人还没看得清楚。”张晓雅这时才觉得这个身材瘦弱的人,居然在思想上是如此的顽强,或者顽固;和她自己一样。这一点让她感到很高兴,她附和着说,“嗯,真是这样。”

“就是。”胡威也发现他们说话的观念不再相互的排斥,他们其实是完全统一的。胡威走过去靠近张晓雅身子,用手扶了她的背,他得意地吊二郎当地说,“我给你讲一个和读书有关的笑话吧?”

“好啊,什么笑话?”

“说的是从前,一个私塾的先生要考验他的学生到底对生活实践的技能掌握到了什么程度,可能这也算是最早的‘应试教育’。”胡威笑了。

“哦,故事说什么?”

“那位私塾先生要叫学生们去地里牵牛耕地!”

“哦。”

“到了地里,那些从来没有干过庄稼活儿的学生,无论怎样就是不能把牛赶到地里去,牛站在田埂上稳当得像一座泰山。学生们就一直对牛说好话——这个说‘牛啊,请您下地去!’,那个说‘老兄呢,您就下去吧,犁地没什么好怕的,下吧,请您了!’,可是牛就是站着纹丝不动,学生们竟然没有一个有办法。私塾的先生实在看不下去,他着实没有想到他的学生是这般白痴,老先生顺手在路边摘了根树枝,在牛的屁股上啪地一抽,同时口里大喝一声‘哧——走!’那牛就哞地一叫,跳到地里去了!”

“好有意思哦!”张晓雅乐得不行,“你还莫说,可能还真有这样的事情,虽然这个故事说得有点过,但还是说得有道理哩。”

“现在的学生好像也是跟社会脱节的!”

“不过好像还是好一些了吧,比以前好多了。至少没人问‘结米的树有多高’了!”张晓雅也学会一脸严肃地说笑。正说着,胡威在前面的一栋老旧的房子跟前停住了。他领着她费劲地爬到五楼。

“到了!想不到快三个月了,这儿还是一点没变!”胡威说着指了指门边那堆积如山的足球报纸,然后掏钥匙打开了门。

屋子里黑黢黢的,胡威在门旁边胡乱地抓捏了半天,也没有摸索到电灯开关的绳索,好像那根绳子被老鼠什么的咬断了,反正他在那墙壁上划来划去觉得空荡荡。他在房子里面转了半天,碰得桌子板凳哐当一阵乱响,也没有弄出半点光来。张晓雅一直站在门口外面,屋里面的地势比外面矮了很多,胡威在屋子里回头看见她在门口耸立的一个黑影,怪吓人的。

“请您下去,地里没什么好怕的!”胡威从屋子里绕到了张晓雅的背后,学了故事里那句话。

“请您下去!”张晓雅乐了,紧张感马上消失。但是她对今天晚上到底怎样度过心里还没有底。

那个晚上你们相安无事吧,冯建西问,那是不是你第一次跟一个陌生男性在黑夜里行走。张晓雅说,你应该知道,那真是我第一次跟一个陌生男性在黑夜里行走。我当时很紧张,很好奇。那个城市和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让我觉得好奇,而他,是我在那个城市里接触的第一个人。你是不是还很喜欢他,而且现在又强烈地想起了他,冯建西不怀好意地问。

张晓雅慢腾腾地走到对面沙发冯建西的怀里,我谁也不想,我不会去想过去里已经毫无意义的一个人。冯建西温柔地抱了她,他们穿着很轻薄的睡衣,身体很致密地揉在了一起。冯建西说,能够回忆起一个人,很清楚地能看见过去的景象,跟“意义”是没有关系的。感情不是实用主义。张晓雅就挣脱了他的怀抱,依旧挪回到对面的沙发里,同时她在想一个问题:感情不是实用主义?未必感情真应该是空中楼阁?她觉得有必要就这个问题和冯建西探讨一番,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关键。

但是,冯建西说,你觉得你与他是不是一种缘分,你会不会觉得在将来的某一时刻还会因为缘分而再遇到他。冯建西不等张晓雅接话,继续说,缘分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是一种虚无主义,一段无法让人琢磨出结果的经历,总是让人在后来的岁月里觉得回味悠长,你觉得是不是?张晓雅说,也许是吧,但是,当时我并不知道我与他能发生多少故事,当时我一直是在心里提醒自己,我必须是一个实用主义的人,因为我只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指导我与任何一个人相处姿态的前提是要首先分清他的善恶与动机,尽量先站得远远地看,然后才做出是溶入还是离弃的决定,但是,你知道,这种思维的方式,总让人觉得痛苦,特别是在我生平第一次使用这种方式时面对一个社会经历并不复杂的人,简直让我觉得自己的行为和心机实在恐怖,会很明显地觉得自己是一个势利而邪恶的人。

张晓雅再次沉浸在往昔的黑暗里。胡威好不容易碰亮了桌子上的一盏台灯,然后找着了屋子里另一盏灯的开关拉线。灯打开以后,整个屋子才开始变得清楚起来。

这是一套老式的两居室的房子,室内的装修和家具都显得陈旧,再加上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住人的原因,一股很浓烈的霉气味道直灌鼻子。张晓雅打量着房间,一个卧室里摆放了一排铁架子床,但铁床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东西,另一间卧室里是一张老式的大木床,木床上面搁了一个宽大的床垫,但也没有寝具。房间的地面是用各种不一样的地砖拼接了后铺成的,地砖的造型参差不齐,颜色和表面的工艺也很杂乱,无规则地在整个屋子里蔓延,没有一点美感。

张晓雅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她等着胡威说话。

“你先坐一会儿,我来收拾收拾一下!”胡威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屋子有点阴森,或者恐怖?”

“没有啊,挺好的。这是你同学的家?他们不住这里?”她有点疑惑。

“是啊,是我同学的家,他们家有很多的钱,多得简直让人嫉妒!”胡威在张晓雅面前做了一个很夸张的表情,然后去厨房沏了一壶水,坐在燃气灶上,他在厨房声音宏亮地说,“他们家买了新的房子以后,这套房子就租出去,租给附近的一个工厂做集体宿舍。后来人家工厂自己盖了大楼,这个房子就再也租不出去,我和同学们经常来这里玩牌,看碟什么的,有时也在这里住,我们都有这个房子的钥匙。再后来大家都忙着各奔前程,聚得少了,不过这房子什么东西也还是老样子地齐备,谁也没有破坏,我觉得这里还是满亲切的!”

“可以看出你同学的一家人以前还是很艰苦的。这个屋子这么小,他们家几口人啊?”张晓雅突然对这个房子的过去有了兴趣。

“是的,是的。嗯,他们家5口人,同学兄弟俩,加上父母,对了,还加上他奶奶。”胡威回答得飞快,“他奶奶住在客厅里。”

这时,张晓雅看见了厕所的房门,她正想上去厕所,就进去了。

厕所里比较脏,洗脸的台面上散放着一些废弃的剃须刀片、污黑的一包棉签、一块起痂了折迭着的灰白色的毛巾,和一块落满灰尘的香皂,以及香皂融化时留下的白色痕迹。整个厕所不堪入目。张晓雅把马桶圈放下来,刚想用,却看见圈上面有一处特别脏的斑迹,便掏了口袋里的纸巾使劲地擦,却擦不掉,看来那块斑迹由于时间久远与塑料的马桶圈作了分子运动,想分开是难了点,张晓雅奇怪地想着,把屁股抬起来高高地晾着,就这样将就地解决了个问题。

她从厕所出来看见胡威正拿了一把小刷子在扫房间床垫上的灰尘。

“你去歇一会吧,我来帮你弄,这个房间应该要好好地收拾一番!”

“我来吧还是,你不知道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一会儿你可以帮我牵着铺被子和床单什么的。”

张晓雅没有说话,这时她才发现这个胡威并不是那么的瘦弱,相反他在床铺周围转来转去,手脚利索,行动矫健,她发现一个爱做家务的男孩真是很可爱!

一会儿的工夫,他们把卧室收拾得干净了。所有的东西都是在一个大的木头柜子里拿出来的,里面有很多的被子和褥子,大概有五六床之多。铺好以后,胡威用手压了一下床垫的边沿,弹性十足,而且还软绵绵的,他叮嘱晓雅晚上就睡这里,自己则从木头柜子里再抱了两床被子,去了有铁床的房间。张晓雅犹豫着想说他们俩换个房间,但是,他根本没有机会听,抱了被子就走了。

也许是路途的劳顿,张晓雅闩了门,窝在被子里想了一会儿心事,就睡着了。半夜里她醒过一次,听见客厅里有轻微的响动,仔细一辨原来是胡威在上厕所,哗啦啦的声音。她想起马桶那圈怎么擦都擦不掉的痕迹。然后她听见他冲水的剧烈的声音,然后又见他在客厅里倒水喝水。再然后,她就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张晓雅很诧异时间怎么都九点了,阳光从门缝里透过来。她打开房门发现胡威已经走了。

桌子上是他在外面买回的一根油条和四个小笼的包子,还有他留的一张用钥匙压着的纸条。纸条上面写着:晓雅,我已经回家了,我要先回家处理一些事情,一周以后才能来看你。厨房的塑料桶有米,小区附近有农贸市场。平时转悠不要走得太远,回家不要太晚。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胡威留。

张晓雅看着他龙飞凤舞的字迹,愣了半天,外面的阳光灿烂,她咬了一口酱肉的小笼包子,觉得味道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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