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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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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现在越来越多的现代都市人热衷于夜生活,夜生活的活动方式也演变得名目繁多,精彩缤纷,我想问问三位,你们是如何过你们的夜生活的。

庄大江:我的夜生活很简单,也很规律,吃过饭,遛过狗,看看电视新闻,整理房间,然后洗澡上床睡觉。我对黑夜的认知都是很负面的——七彩霓虹灯后的诱惑都带着毒;阴暗角落后的刀光都映着血;皎洁月色下的浪漫终将酿出苦涩;漫漫长夜中人们容易迷失方向,迷失自己。所以除非特殊情况,我不会在晚上出门。

凡一一:我是个夜猫子,白天工作在地狱中,晚上享受在天堂里。对于女人来说青春必须依靠享乐来维系,想保持青春常驻的秘诀就是“能量等衡定律”,我在白天的工作中所遭受到的压力和困扰,必须在夜生活中宣泄出去,怎样宣泄?呵呵……这就是我个人的小秘密了,其实道理很简单,白天的困惑,晚上设法忘掉,一个人把目光尽量向前看,我很明白“既然黑夜已经降临,那么离黎明也就不远了”这个道理。一个人心里没有了囿积,心理和生理的天平就能摆在水平的状态上,睡得好、吃得香,青春自然跟着你。对我来说夜生活里唯一的难题就是吃夜宵,那东西吃下去要长膘,不吃看着别人吃又嘴馋,所以我希望上海市政府颁发法令:午夜以后所有餐饮店必须关门谢客。

游小果:我很喜欢夜晚,但不是那种庸俗疯狂的夜生活,而是那种很纯粹的夜色和孤寂。黑夜和孤寂能让人心河平静,能让人脑海思涌;星月和树影能让人轻风淡雨,洒然从容。

游小果走出地铁站,向“黄埔花园三期”小区方向走去,她的装束一直很刺眼,再加上两天前在“正大广场”里的那场闹剧,使她的名声雀起,成了上海滩小资圈中暇余畅谈的热门话题。

游小果对自己身周百分百的回头率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她无视于周围路人对她的指指戳戳,她心里所想的是:晚上该吃什么?《一锅麻辣烫》中的三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吃,却分得很清爽。早饭大家各奔东西各找喜好,中饭都各自在自己的单位里,唯独晚饭,就必须在一起处理了,如此一来就难免磕磕碰碰。

厨房里大多数时间是被庄大江占据着,这男人比住在大棚户里的七十岁老太太还要顶真还要偏执,自己干活手脚啰嗦动作慢不说,还不容许别人在旁边干扰他。游小果一直奇怪这个男人怎会去干审计工作而不是去做瓷器,他杀一条鱼,别人是刮鳞片,他是一片片剥鳞片,那种精细程度简直就是在瓷器上描工笔。他为自己和那只宝贝狗烧顿简单的一荤一素一汤,得从傍晚五点半烧到晚上八点半,而且吃鱼吐骨头的时候还得从大骨头到小骨头、粗骨头到细骨头、按资论辈地一排排整齐地码放在餐桌上,这样一来游小果和凡一一就根本没情绪准备晚饭了。凡一一倒好办,随便在冰箱里找几片青菜叶就能解决一餐饭的问题,可她游小果不象凡一一那样只要表皮不要肚皮,她必须得吃好吃饱,无奈之下,前面几天的晚餐她只好顿顿在麦当劳买外卖解决问题,几天下来炸鸡薯条也吃得腻了,所以她想换个新花样。

小区旁边的一条弄堂里有一家潮汕菌菇汤包店,店里做的汤包在这一带有点小名气,游小果想老是吃洋垃圾未免显得很附庸,偶尔换换乡土小食也是很有雅趣的。

游小果来到汤包店前,此时虽然已过傍晚,可是汤包摊前还是排着长长的一条队伍,排在队伍后面的人眼见得摊上本来码得很高的蒸笼一层层在减少,心中难免着急,生怕排到自己时没汤包可卖了。

好在轮到游小果到前面时蒸笼还有三层,这时游小果身边忽然有人推了推她,她扭头一看,是揪着一条马尾辫,眼戴一副复古小墨镜,打扮得流里流气的李国沪。游小果眼神一斜,淡淡地说:“李老板不去茂悦大酒店的VUE餐厅吃菲力牛排,反来这小弄堂吃乡下小包,今晚这是吹的哪阵风啊?”

李国沪嘻笑道:“鬼风把我刮到这里来的。”

游小果皱了皱鼻翼,不想再和他搭讪了,可是李国沪又说:“我家就住离这不远,前面的黄埔家园一期。”

游小果讥谑道:“有本钱住这黄埔家园的非富即贵,看来我还是没开眼,没认出李老板居然还是上海滩的大人物。”

“话怎能那么说,你、凡一一和庄大江不也住这里?”

“那还不是托你的福,拜你所赐,没有你老人家的吹的这口东风,我们三个冤家这辈子也不可能碰到一块儿去。”

李国沪皱皱眉头,感觉眼前这女人就连聊天也是连讽带刺、鬼气冲天,也不看看对方是谁,我好歹现在也算她的半个老板吧。眼看轮到游小果买包子了,他取出五元钱递向她说:“帮帮忙,带五只包子,我那女友喜欢吃这东西。”

游小果向自己身后看了眼,见身后还排着十人左右,她冷笑一声说:“我要帮了你的忙,对那些老老实实排队的人就显得不公平了,对不起,请你站到后面去排队买吧。”

李国沪倒吸一口冷气:“咝——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游小果反问:“我哪能?”

李国沪一时无语,只好把气闷在肚子里,但是他还站在游小果身边没动弹,游小果见状说:“你还站这里干嘛?”

李国沪楞着头回答:“我就排在你后面,碍着你什么啦。”

“就算是国家领导人,也得遵守个社会公德,讲个先来后到。”

李国沪“嗯哼”了一声,就是不挪步。

游小果转目望着身后排着队的十个男男女女说:“各位,这家伙在插队。”

她原本想号召后面十人齐声声讨李国沪的,哪知那身后十人见李国沪的派头不小,都没吱声。李国沪对游小果摊摊手说:“怎么样,大家都没意见,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游小果确实无话好说,几天前刚进新房便被凡一一从自己挑好的房间里赶出去,那时自己是一个人,孤掌难鸣。可现在站在自己一边都有十几个人,自己还是孤掌难鸣,看来这个世道,公共道德在人们心中所占据的位置越来越狭匝了。

这时摊主有点不耐烦了:“小姐,你倒底买几个,别老堵在前面不吱声啊。”

游小果一气之下,指着三层蒸笼说:“剩下的我全要了。”她觉得对于那些漠视社会公德的人,就是得给他们一点教训,可她却没想想自己的胃口是否容得下这么多包子。

排在后面的人全部张口结舌,李国沪更是脸色发青。眼看着游小果拎着三大塑料袋包子沉甸甸地往小区走,他在她背后咕哝了一句:“你当心因噎废食,以后再也吃不下饭,那就真的成白骨精了。”

游小果回答:“这不是我担心的问题,而是你应该担心的问题。”

李国沪不解:“你噎着关我什么事?”

游小果边走边说:“你别忘了这个月里一天二十四小时我都是在为你打工,我要是出事了你还得算我工伤,得付我工伤赔偿。”

李国沪:“……”

三大包热滚滚的汤包子对于游小果来说实在是种很沉重的负担,好在此时在路边遛狗的人很多,于是游小果每见一只狗便扔去一只汤包子,看见没主的流浪狗再多扔上两只,所以走到“1903室”门前时,手里已经少了一包。接着她又敲开隔壁房间的门,给摄影师大政和小政送去一包,最后才回到“1903室”。

走进房门时,见到凡一一正沉着脸坐在电视机前看报纸,厨房里锅碗瓢盆唱着协奏曲,一股鸡肉的香味扑鼻而来,可是游小果现在对鸡肉有点反胃,闻了反而有种呕吐的冲动。

庄大江养的小狗听见游小果的脚步声,从笼子里发出几声讨好的吠叫,游小果一边亲昵叫着“京京”一边捧着汤包子走进庄大江房间,凡一一抬起眼皮飘了游小果的背影一眼,忿忿地把手里的报纸往沙发上一掼,口中咕哝了一声:“唧唧复唧唧,鬼女当户吠。满户狂犬病,这屋没法呆。”骂完,扭着屁股回房去电话煲了。

游小果慰问好博美犬后走到厨房里,把剩下的汤包子往餐桌上一放,对正炒菜的庄大江说:“老庄,今晚别吃米饭了,我买了菌菇汤包,帮帮忙,能吃多少就帮我吃多少,放明天就不新鲜了。”

庄大江埋头炒着菜,他说道:“行哪,你也尝尝我烧的毛豆炒公鸡,这小公鸡是刚活杀的,肉嫩着呢。”

游小果苦着脸说:“你就饶了我吧,这几天天天吃鸡肉,我的体内恐怕对鸡肉已经产生抗体了,闻到就想吐。”她向室内楼梯方向翻了一眼,低声问庄大江:“刚才那个荡妇嘴里唧唧歪歪,她今天情绪还是那么不好么?”

庄大江告诉她:“不是不好,而是恶劣极了。你知道吗?你高歌‘正大广场’,技压‘三大快女’的报道现在铺天盖地,上海大大小小的报纸都登刊了。”

游小果叹了一口气说:“我也没想到会惹这么大的乱子,不就是一首歌嘛,这首歌很反动吗?怎么那么招人恨呢。不过我也草草看了些有关报道,并没有牵带上你和她凡一一的名字啊,她为何还如此生气呢?”

“正是因为没有带上她的名字她才这么生气的。”庄大江一边把炒好的毛豆炒鸡往盆子里盛一边说:“她刚才还在客厅里嚷嚷,说是‘树死留皮,人死留名’不管是正面报导还是负面报导,只要能在媒体上留个大名终归是件值得炫耀的好事。如今你的风头如日在天,把她盖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你说她恨不恨你。”

游小果嗤鼻道:“她还真无聊,芝麻大的一件事偏要想象成金茂大厦那么壮观,我才不在乎她恨不恨我呢,我和她的仇上辈子就结定了。”

庄大江劝道:“不要这样嘛,毕竟现在大家住在同一屋子里,还是应该响应一下北京奥运精神,和谐、和谐、再和谐。”正说着,他忽然发现餐桌上有点不和谐的感觉,正眼打量过去,见是一只白塑料袋放在餐桌上,这时他开始浑身不和谐了,脑子里除了那只塑料袋就没有别的想法了,骨子里、关节里、肌肉里,甚至血液里都开始发起痒来。他慌忙洗净手,从碗橱里取出一只金边盆子,郑重地用开水烫过,然后跑到餐桌前解开塑料袋,小心地把那些汤包子呈金字塔状码放在盘子里,直到码放得整整齐齐,看不出一丝不和谐了,他这才长舒一口气,浑身的不适这才慢慢舒解开来,而这时,他炒的毛豆炒鸡都快凉了;而游小果呢,看他捏着新鲜的汤包子折腾来折腾去摆弄了好长时间,反倒没胃口去吃那些自己花了好大代价买来的菌菇汤包了。

吃过晚饭后,庄大江先给自家小狗洗澡,然后开始勤勤恳恳地打扫起房间来,每一处在他眼里觉得不和谐的地方他必须得整成和谐后方才罢休。在这种前提下,游小果连看个电视都无法安心,生怕自己坐姿不正犯了庄大江的忌,又来耳边上纲上线。对于凡一一,哪怕是她的一句小嘀咕游小果都乐意奋然全击,可是对于庄大江她就蹿不起来了。因为庄大江所有的唠叨的理由都实在是太正当太完美了,想生他的气都找不到理由,这种完美男人要么投顺他要么逃避他,没有别的选择。

晚九时整,庄大江开始准备漱洗睡觉的时候,凡一一却开始活跃起来。她从房间里出来,先是在游小果和电视机之间来回走动,再是在冰箱里不停翻动,叮叮咚咚发出各种声响来。在这屋里她实在是感觉没乐趣,要换作平时,这个时间正是她被一大帮朋友簇拥着上酒吧进K歌房的时候。可是现在却不行,在《一锅麻辣烫》的合同里明文规定三个人必须每天在一起相处十二个小时,白天的十二小时大家各自忙着自己的生计,到晚上的十二个小时,必须按合同用一根无形的绳子把三人牢牢地拴在一起,也就是说,自己此刻若想出外过夜生活,还必须带上游小果和庄大江。

可是怎么可能呢?游小果是她视为即使今生难报,下辈子也必须血偿的巨仇;庄大江是个老古板,带他上酒吧,那就等同穿着一件百衲服走进喜来登饭店一样,不仅尴尬,而且觉得自己突然回到上世纪,成了落伍者而不是个时尚人了。

漫漫长夜,长夜慢慢啊——

这夜怎么这么难熬啊?

特别是大上海的夜生活,那简直就是潘多拉的盒子,不去设法揭开,那就生不如死。

凡一一已经因为贪图那十五万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咬紧牙与一个自己所痛恨的人和一个自己所厌恶的人相处在一个屋子里,已经熬忍了几个晚上没出去。可是今晚这个周末夜她实在是熬忍不下去了,她觉得再不出外过她热衷的夜生活非得发疯不可,所以她顾不上那么多自尊了,这个时候就算敌人也能成为朋友,就算神经病也能成为天使。

主意已定,凡一一主动打破与游小果之间的僵局。她走到电视机前面,眼睛望着电视说:“这么美的夜晚你难道不想出去走走吗?”

坐在沙发中的游小果木然无声。

凡一一再对电视说:“小果?”

游小果这才有点反应:“你是在对我说话还是在对电视说话?”

凡一一心里天人交战了几秒钟,最终十分僵硬地转过脖子望着游小果头顶说:“当然是你啦,总不会这台电视也叫小果吧。”

游小果冷冷地嘟囔道:“十三点。”

凡一一咬了咬嘴唇,再看了看窗外诱人的上海夜景,终于痛下决心把自己的自尊心揉碎踩扁再扔进茅坑里去。她坐到沙发另一角问游小果:“小果,想出去吗?”

游小果撇撇嘴:“怎么?别以为在外面买通几个小流氓我就怕了你。”

凡一一摇摇手说:“哎,看你想到哪里去了,咱们今晚停止内战,一心向外,你说好不好?”

游小果说:“你的话真象尼采一样富有哲理,可惜我没听懂。”

凡一一只好翻译成白话文:“我是说今晚是周末,不如我们一起出去过过夜生活,比如上上酒吧,吃吃夜宵什么的,也能互相沟通沟通,增加彼此之间的了解。”

游小果对夜色素有好感,可是她还是摇摇头:“我倒是想出去走走,可是咱们三个是签了合同的,今儿晚上必须待在一块儿,你能说得动老庄吗?”

凡一一想了想说:“咱们劝他出去遛遛狗?”

“他在烧晚饭前遛过狗了,再说他如果真的愿意带着一只狗出去,你恐怕也不会愿意跟着一只狗进酒吧吧。”

凡一一烦恼地咬着手指头沉吟着说:“唉,我说老庄这个人,这个年纪既不结婚,又不出去交往,他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这时庄大江正好走出房间找牛奶喝,他听见了这句话,当即给了个回答:“活着怎么能没意思呢?我不像小果那么志向远大,一心想着拯救地球;也不像你那么目光短浅,一心想着拯救自己的钱包。我的眼里有我眼前的一片天地,树叶枯黄了本当落叶归根,如果还犟在枝头上我就帮它摘下来;花儿蔫了本当落花流水,如果还抱着花枝不放我就帮它掐下来。这些事别人看着觉得可笑,可我乐在其中,这就是活着的乐趣。”

庄大江这些话比尼采还要尼采,凡一一当然无法理解。不过游小果却听懂了,她撅撅嘴奚落道:“老庄你幸亏不在医院里做临床医生,否则那些患绝症的病人都要被你一毒针给安乐死了。”

庄大江说:“当初我倒是想报考医学院的,可是我爸说我要是当了外科医生给病人开刀,就凭我那么慢工细作的工作态度,只怕手术还没做到一半病人就已经死在手术台上了,所以我就打消了学医的念头。”

凡一一见两人越说越远,赶紧双手合十乞求道:“老庄,今晚咱们一起出去走走,找点乐子玩玩吧,老蹲在这鸟窝里我都快下鸟蛋了,求求你了。”

庄大江坚决地摇着头:“不行,我到睡觉时间了。”

“明天是周末不要上班,你今晚晚点睡明天晚点起来,生活照样很正常嘛。”凡一一说。

“怎么能晚睡呢,你不知道一个人晚睡有多大危害吗?”庄大江做了个很夸张的手势说:“第一,我的生物钟会乱掉;第二,明天早晨起来晚了我的小狗那泡尿岂不是要憋爆膀胱;第三,如果早餐十点钟吃,那午饭几点钟吃,晚饭几点钟吃?岂不都乱套了?第四……”

凡一一举双手投降:“拜托拜托,你再说下去连时光都要错乱了,老庄,你是不是从没有在外面过过夜?”

庄大江楞了一下:“说一次也没有那就是骗你了,工作忙的时候也赶赶夜工。”

“那就是了,偶尔出去过一次夜生活总不至于地球都倒转了吧。老庄,求求你,今晚陪我们出去走走,就三个小时好不好?”

游小果也在旁边劝道:“是啊,老庄,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没看报纸上说夜晚的空气比白天清新吗?”

凡一一又抛出一个诱惑:“老庄,今晚我请你喝杯红方。”

游小果数落她:“你也真小气,要请就请XO啦。”

凡一一愁着脸说:“女人请男人喝酒,我已经是放下很大架子了。”

庄大江边走向冰箱边肯定地说:“就算请我喝五粮液我也没兴趣,你们要出去找乐子自己想办法解决,实在闷得慌的话打开窗子把脑袋伸出去吹它一个晚上。”

这下二女算是无奈了,看来庄大江找不到老婆是有道理的。

庄大江打开电冰箱门,忽然发出一声大叫:“你看你们怎么弄的,我两个小时前明明把冰箱整理得整整齐齐,现在怎么全乱了?牛奶应该放在最上面一层,酸奶应该放在最下面一层,中间一层放果汁,哎呀呀……你们看看我这买的生菜怎么当中的几片叶子没有了,凡一一,你嘴馋想吃也得事先告诉我一声,不告而食就是偷吃你懂不懂……哎哟小果,你这瓶酸奶都已经喝了三天还没喝完,不能放冰箱里了,再放冰箱里就养菌了,你得扔垃圾桶里去了……你们哪你们,口口声声说生活要有品质,可你们看这象有品质的吗?有品质是象你们这样没素质,乱摆乱放不讲卫生的吗……”他一边不断地数落着一边动手重新整理起冰箱来。

凡一一和游小果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两人脑子里同时冒出一个很下作的点子,于是同时伸脚把电视前的茶几踢歪,把沙发侧转一点角度,再把墙上的装饰画挂斜点,把花蓝里的花重新插乱……

庄大江化了整整一刻钟时间重新整理好冰箱,正想进厨房洗手,一侧头,忽然觉得客厅电视机周围的感觉与往常大不一样,令他心里别扭得慌。他大惊失色地跑过去一看,不对,沙发与电视柜明显不在一个平行线上;噢哟哟,花蓝里的花他明明按彩虹颜色次序排列的,现在怎么全乱了;茶几上的烟灰缸本来纤尘不染,现在扔了几张“德芙”巧克力糖果纸,几片已经半融化的巧克力渍黏黏地沾在缸壁上,让他觉得龌龊不堪;墙上的画歪了,电视屏幕上还有斑斑点点的污渍,茶几好像挪离了原来的位置……庄大江感觉浑身不舒服,仿佛血液开始倒流一般,眼下的问题要是不及时解决的话恐怕他要严重失眠了。于是他一边大声抱怨一边搬搬弄弄,忙出一身大汗。还没等他整理到最理想的状态,蓦然听见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他赶忙跑进厨房一看,只见凡一一和游小果正在厨房里把锅放到盆的位置把盆放到炉灶上,还在里面扔上一团丝瓜筋,他心痛万分犹如万箭穿心,赶紧双手抱拳求告道:“两位姑奶奶,快住手,快住手,你们两个今晚是不是闷出毛病来了,真打算把这房子也给拆了?”

凡一一叉着腰说:“我确实要闷出神经病了,你信不信待会儿我把这墙上敲俩洞出来透透新鲜空气。”

游小果一边把庄大江专用来擦水槽的抹布扔上餐桌一边说:“我看老庄你就答应出去走走吧,否则我们就折腾一晚上,看你还睡不睡得着觉。”

在这种无赖型的胁迫下,庄大江的精神受到极度的高压,对于他来说身周环境里哪怕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谐调都能让他心情难安,所以他只好举手投降,形如奔赴刑场般答应随二女出去见识见识何谓大上海的夜生活。

凡一一和游小果胜利地相视一笑,把庄大江一个人扔在厨房和客厅里整理,两人各自回房梳妆打扮去了。

庄大江并不是害怕黑夜,绝对不是,他只是想让自己的生活遵循着一条很规律的轨迹进行,当中不要多出枝节来。他把自己人生轨迹的线条描画得很干净,当中一旦出现岔枝末节马上毫不犹豫地剪掉它。可是现实生活往往多舛,世上没有无风无浪的港湾,于是他那条干净的轨迹上纷纷扰扰地出现许多分枝错节,怎么剪也剪不干净;于是他额头上的皱纹也越爬越深,怎么拉也拉不平;于是他心河中的涟漪越来越多,怎么静也静不下来。

凡一一和游小果这两个女人在他身边出现也属人生轨迹上的一条岔枝,而且这条岔枝长势茂盛,牵连甚广,如果自己贸然去剪,只怕越剪越乱,可是如果不去剪呢?这不,烦恼已经缠上他了。

庄大江被两个美女拖上大街时已近午夜时分,摄影师大政小政扛着摄像机、话筒和照明设备紧紧跟随在他们身后。在“1903室”室内时,两名摄影师不便老是上门打扰,只好靠客厅和厨房餐厅里安装的摄像机进行即时拍摄,但是一到他们出门,摄影师们是必定要紧咬不放的,因为他们的责任就是拍摄三人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夜色阑珊,灯火璀璨。

即使是将近午夜,大街上还是人来熙往,大上海的夜景果然是充满魅力的,满街的霓虹辉煌,彩影缤纷,满街的红男绿女,时尚盎然。月色和星光被满目的繁华掩映了,风吹树摇声被满耳的工业喧哗遮蔽了。

凡一一带着一行人来到弄堂拐角一家名为“丫儿丫”的酒吧,从酒吧外面看,青砖红瓦鹅卵地,青竹小庭栽雀梅,两盏青灯挂门帘,有一种很古朴很简约的风格,这种风格正好配对庄大江和游小果的口味,所以他们没有犹豫,跟着凡一一信步挑帘而入。

可是走进酒吧感觉就完全两样了,吧中人头辗动,青烟袅袅,幽蓝色的灯光把每个人的面目都照得怪谲而可笑,游小果那张鬼脸即使在大白天就已经够惊世骇俗了,更何况在这种环境中,马上就吸引了许多酒客的目光。

酒吧有两层,一楼是吧台,二楼是蹦迪,隆隆轰响的电音从楼上传下来,引得凡一一心痒难搔,这时正好有名英俊的外籍男子向楼上走去,凡一一神秘地对大政小政挟了挟眼皮,把庄大江撂在吧台前,然后一闪身,上楼疯狂去了。

庄大江呆坐在环形吧台前,眼睛一忽儿打量着吧台中的几名调酒师花哨而惊险的调酒表演,一忽儿欣赏着倒挂在吧台顶上那犹如满天星的高脚酒杯,酒杯的排列既整齐又有风格,调酒师取酒杯时也十分富有艺术性,这让庄大江很感慨:要是家里的那两个女人也象调酒师那样按着规矩来摆放和取用,他的这十五万拿得就圆满了。

庄大江的旁边坐着一名长发美女,正在吸烟,面前的烟灰缸放在吧台上,烟灰缸是长方形的,半斜着摆放在吸烟美女的身前。庄大江先瞟了一眼美女,生怕引起她的关注,赶紧把目光移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只烟灰缸,庄大江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继续看调酒师调酒,可是过了没几秒钟,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又回到那只斜放的烟灰缸上去,他觉得好端端的一只烟灰缸干嘛不摆正而斜着放呢?这不明摆着是在刺他的眼睛么。

庄大江当然知道夜色下的酒吧是个是非之地,越少惹事越好,所以他本不想去管那只烟灰缸的闲事,可是他现在目光不管移到哪里,脑海里始终想着那只斜摆的烟灰缸。烟灰缸的影子就像一窝蚂蚁,先是在他右脑里爬窝窝,然后开始全体出动,沿着人体神经枝梢爬到他的身体每个部位上,以致于他觉得浑身直痒痒,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坚毅地伸出手去把美女身前的烟灰缸摆放端正。

庄大江的唐突引起了吸烟美女的关注,美女眼神灼灼地打量着他,口中飘出的青烟直向庄大江脑袋方向飘。庄大江心虚地把目光回到吧台后,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心定,感觉上自己刚才摆放烟灰缸时没有彻底摆放端正,角度好像还是斜了点。他的手指如同弹钢琴般在吧台上轻轻弹动着,因着心绪烦乱,手指弹动的频率越来越快,最后他终于熬不住了,再次伸出手去摆弄吸烟美女身前的烟灰缸。

吸烟美女沙哑着声音说:“这位先生和女孩子打招呼的方式可真够创意的,我还是头一次见着。”

庄大江期期艾艾地说:“不,不是和你打招呼,是这烟灰缸跟我有点过不去。”

吸烟美女扑哧一笑,把脸凑近庄大江说:“你可真有趣,如果你想和我聊天的话尽管直说就是了。”

庄大江赶紧拒绝:“我不想聊天。”

吸烟美女“噢”了一声说:“那你是想要我陪你喝酒了。”

“喝酒?哎,不、不,晚上喝酒不好。”

吸烟美女笑着说:“别不好意思了,你的眼神我一看就是那种意思,没问题,你想喝多少我都陪你,你想聊多久我都有时间,我觉得先生很有趣,今晚咱们不会虚度。”

庄大江开始觉得有点不自在了,不知自己哪一方面吸引了这个吸烟美女,难道现在的女孩子都是这么主动?或者自己确实有点幽默感吸引了她?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田里蛰伏的欲望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拿眼看了下那吸烟美女,感觉这女人很有魅惑力,特别是那沙哑的嗓音,很富磁性。

吸烟美女忽然把一只洁白的手搭在庄大江手肘上,这让他心里直跳突。美女笑着说:“怎么样?请我喝一杯行吗?”

庄大江把滑下鼻梁的眼镜往上推了推,紧张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酒?”

美女说:“随便,沃特加、威士忌或者鸡尾酒都行。”她一边说着,一边挥手把调酒师招了过来。

面对酒保庄大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蠕动了一下嘴唇,酒保没听清他说什么,于是俯过身来问:“先生要点什么酒?”

美女亲昵地推推庄大江的手臂,庄大江连“嗯”了几声,说:“就……就鸡尾酒吧。”

酒保说:“鸡尾酒有很多种,价格也不一样,请问要哪一种。”

这就问倒庄大江了,他从没上过酒吧,这时美女对酒保说:“就来杯‘绯色新闻’吧。”

酒保用探询的眼神望向庄大江,庄大江正想点头同意,却听旁边传来游小果的声音:“老庄,先别点酒。”

吸烟美女不满地看向游小果。游小果走进酒吧时先去了卫生间,哪知出来后庄大江已经搭上陌生美女了。游小果用鬼样的眼神盯着吸烟美女多看了几眼,她的表情本来就很冷,再加上冷的装束、冷的眼神,把吸烟美女看得浑身不自在。

游小果问庄大江:“老庄,这位美女是谁啊?能介绍一下吗?”

“噢,我们刚认识,她叫……”庄大江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吸烟美女,哪知吸烟美女气恼地离开吧台,一声不吭地走开了。庄大江对游小果抱怨道:“叫你别把脸涂那么难看你偏不听,你看看,好不容易有女孩肯跟我聊天了,还被你给吓跑了。”

“老庄,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种女人也是你能碰的么。”

庄大江嘟哝道:“我看不出她与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有什么不能碰的?”

“她是陪酒女郎,靠的就是客人请她喝酒拿提成的。”游小果坐到庄大江身边说:“你请了她第一杯,难免就有第二杯,一杯一杯喝下去可没底呢。等到后来付账的时候,可不是两百元三百元的问题了,说不定连你的钱夹子都被她喝瘪了。”

庄大江不信道:“我看不至于。咱们屋里头的凡一一应该算是男人堆里的吸血鬼了吧,可是我还不是照样和她住在一起好几天,也没见出什么事啊。”

游小果损道:“那女人跟凡一一比道行还差得太远了,凡一一压根对你没兴趣,才懒得来吸你,哦,对了,凡一一和大政他们呢?怎么没看到他们。”

庄大江竖起手指向上指了指:“上去跳舞了。”

游小果看了眼庄大江面前的饮料说:“凡一一不是说请你喝红酒的么?怎么变成柠檬汽水了。”

庄大江说:“算了吧,她不来吸我血我应该感到幸运了,哪还敢要求高。”

游小果嗤声道:“你就是这点没出息。”

庄大江不吱声,把吸烟美女留下的烟灰缸拿到自己身前尽着心思摆弄起来。游小果坐了一会儿,觉得和庄大江在一起实在乏味,便离开了吧台往楼上走去。

二楼的面积比一楼大许多,中间是舞池,周围一圈都是包房。DJ是名蓬头盖面的绿衣男,其打扮的恐怖程度丝毫不逊于游小果,恐怕游小果自己都不知道,她两天前大闹“正大广场”那一幕已在大上海的时尚界引起了一波学鬼潮流。就说这间酒吧的舞池里吧,就有十几个九零后的青涩少年做鬼状打扮,虽说没有象游小果打扮得那么纯粹,但这股“哥德风”时尚算是开始在上海滩的新新人类里出苗了。

游小果向舞池正中看去,凡一一因着一部摄影机在跟拍,成了整个舞池的焦点,她极尽身姿和着狂烈的电音节奏扭动着她那水蛇般的腰肢,身周围着几名男子,肤色由白到黑五色俱全,可谓五洲一统尽囊裙下。

相比较热烈快猛的高High音乐,游小果更喜欢古典音乐的那种幽旷意境,所以她在舞池边上站了两分钟就觉得脑袋有点发涨了,她见包房旁边有一条走廊,便退进走廊,向另一头走去。

走廊另一头是片空无一人的露天阳台,阳台上摆着几张咖啡桌和休闲椅,阳台前方是一条青青的小河浜。栏杆外围有一圈浅土槽,槽中种植着一些观赏植物,游小果站在阳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她来说,这片阳台可谓这片天地里的世外桃源了,清风欢戏在发丝间,明月倘佯在流水里,如此超尘的美景怎么能没人欣赏呢,难道现代都市人都愿意挤在一个拥挤不堪的圈圈里,随着那名字叫“时尚”的音乐拼命地展露一个与白天截然不同的自我吗?

游小果坐在靠近河浜的咖啡桌边观赏着满天星斗和青青河水中倒映的那一轮明月,这时走廊靠近阳台的一间包厢房门拉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穿白衬衣的高大男子,男子反手关上包厢门,然后疾步跑到阳台上来,把脸凑到阳台边的浅土槽里呕吐了起来。

一股带着酸味的酒气迎面飘进游小果的鼻孔里,她皱了皱眉头,厌恶地向那男人瞪了一眼,男人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让游小果感到有点眼熟,仔细一看,噢,对了,这男人就是两天前在“正大广场”主办快女明星秀的那个演出公司的老板张经理了。

糟了,狭路相逢。

游小果有点心虚,她赶紧把脸侧到另一方向,不希望张经理认出她来。可是,就算不看她的那张脸,她那身鬼气森森的气质还是很容易地引起了张经理的关注,刚把喉中污秽呕吐干净的张经理仅是瞟了游小果方向半眼,便已准确地认出她的侧影来。

张经理拖着飘浮的脚步走到游小果身前,先是弯下虎腰,侧着头对游小果看了一眼又一眼。游小果被他瞅得心恼,索性大方点转过脸正对着他,一对黑多白少的眼睛对他连眨了几眨,她是在用眼神警告他:你再用眼睛冒犯我,你当心点,我可是要反击的。可是张经理不吃她那一套,英俊的脸上挂着凶巴巴的恨意,高挺的鼻梁一耸一耸,如果说眼神能杀死一个人的话,张经理的眼神显然就属于那一种。

两人以目相斗决不出胜负来,张经理开口说话了:“你……你果然是个女……鬼,阴魂不散啊。”

游小果不动声色道:“扯淡,谁阴魂不散了?”

“你……就是你……我走哪儿你跟哪儿,不是阴魂不散是……是什么?”

游小果嗤声说:“你这都是醉话,懒得跟你计较。”

张经理忽然高着嗓子喊:“这天下男人多得是,你这女鬼干嘛老盯着我?”

游小果冷笑道:“谁盯着你了,自作多情。”

张经理健壮的身躯摇晃了两下,似是要坐倒,却又站稳了,他用手指指着游小果的鼻梁说:“你们那剧组的谁?嗯……叫凡一一的对不,她说你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头号大霉鬼,看来她对你的评价一点都没过分,你走到哪里那里的人们都得倒霉。我说呢,我的酒量历来很好,今儿怎会刚喝两口酒劲就往脑门上冲呢,原来是你这个大霉鬼在隔墙作祟,你是不是存心想害死我才甘心,我哪里得罪你了。”

游小果一掌扇开张经理的大手说:“谁要害你了?简直是无理取闹,你要发酒疯到里面舞池里去疯,别在这里污了我的耳根。”

“你还说你不想害我?”张经理眼睛冒着血丝说:“上次正大广场我好心好意给你一次成名的机会,可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你用一首反动歌曲一下子让我成了全上海那些做父母亲的眼里的大反叛,你知道我现在的损失有多大吗?已经有好几个大客户撤销了演出合作意向。”他用手指指着包厢方向说:“就在那间包厢里,现在就有两个客户要取消合作,我想挽救啊!我拼着命想挽救,可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出现了!这难道是个巧合?”他对游小果使劲挥舞着粗壮的胳膊嚷:“姓游的你是不是想把我的血吸干才罢手啊,我的血就这么好喝?”

游小果不屑地说:“你这男人的血里有八十度的酒精加上百分百的铜臭,早就臭不可闻酸不可耐了,也只有凡一一那种人喜欢你的血。”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就在我隔墙?”

“纯粹就是意外。”

“别跟我来这一套,女人都喜欢用‘意外’这个词来解释一切,而往往所谓的‘意外’纯粹就是人为的。”

“你这人简直就是无理取闹,你再纠缠不清我就要叫了。”

一听游小果要叫张经理反倒楞住了,她的叫声可是闻名全上海的,说实话张经理打心底害怕那种鬼叫声,特别是在他现在这种酒劲上冲胃里翻腾的状况下。他脚步不稳地向包房方向退去,一边退一边嘀咕道:“好,好,算你是鬼,我狠不过你。不过咱们的帐不能就此算了,我劝你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别让我再看见你。”说完,愤懑地拉开门进去了。

游小果对着包厢房门做了两个鬼脸,经张经理这么一闹,她赏夜色的兴致大减,本来想就此离去的,可是转念一想,此刻自己离开岂不是有点示弱的意思,凭什么你骂过我我马上就离开?想到这里她索性在阳台上找个好位置坐下,并叫来招待点了饮品和点心,她这是准备跟包厢里的那个不讲理的男人打持久战了。

庄大江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手里那只烟灰缸摆放在最佳的角度上,他喝了一瓶汽酒,感觉脸上有点发烫,当他的注意力终于从一只烟灰缸上转移后,又情不自禁地在酒吧里巡睃起那名吸烟美女的身影来。

吸烟美女在距离吧台不远的一张咖啡桌找到一名愿意为她买酒的男客,她与那名男客玩起了猜骰子游戏,谁猜错了就喝杯酒。男客是存心拿吸烟美女做消遣,所以喝的是又冰又有泡沫的啤酒,两人兴致盎然地掷着骰子,说来也怪,玩这游戏吸烟美女是猜十次就有八次输。眼看着吸烟美女酒越喝越高,脑子越来越糊涂,猜错的机率越来越多,庄大江真为她着急,眼睛直楞楞地看着那名面色开始泛白的吸烟美女,心里幻想着种种英雄救美的情景。这时,美女和酒客又开始了新一轮猜骰子游戏,酒客一上来就猜“四个五”,已经被灌得头晕脑胀的吸烟美女有点犹豫,眼神不经意地向旁边飘了一下,正好落到庄大江身上,庄大江赶紧伸出五个手指来示意她继续猜下去,吸烟美女咬了咬嘴唇,心里暗想:这个眼镜男不知道是真的在帮自己呢还是在跟自己玩花样,现在自己脑子也不好使了,索性不去动脑筋,就按那眼镜男的示意猜下去吧,反正喝到现在这个地步上,今晚她的本钱已经赚回来了,就算醉倒也值了。于是她继续猜:“五个五”。酒客说:“六个五”,吸烟美女又向庄大江瞟去,见他打出“七”的手势,于是顺着猜下去:“七个五”。酒客顿了顿,说“八个五”,这时庄大江摇了摇手,吸烟美女见状说:“你错了。”两人同时揭开骰筒一数,酒客筒里有五个五点,吸烟美女筒里有两个五点,加起来正好是七个五点,这一轮酒客输了。

接下去几轮,吸烟美女每次都按照庄大江的提示来猜,果然每猜必赢。很快就把那名酒客灌得东摇西晃不知太阳从何方升起了,酒客脑子开始发浑,吸烟美女再趁机挑嗦上几句,酒客头脑一热之下点了一瓶价值不菲的洋酒来助兴,这下正中吸烟美女的下怀,她俏皮地向庄大江抛了个媚眼,让庄大江遐想了好半天。

吸烟美女灌趴酒客后,施然飘到庄大江身边嫣然笑道:“从外表上看,你这人老实巴交的,没想到也是个中老手。”

庄大江是豺狼心老鼠胆,既贪慕吸烟美女的美色,又怕自己受到心灵创伤,所以他把落在美女身上的目光马上收回,期期艾艾地说:“这个……我不能算是老手,这个……应该算是很简单的一种概率推算……这个……那个……”

吸烟美女被他逗笑了:“原来你还是个雨人。”

庄大江赶紧否认:“雨人是个傻子,我可不是傻子。”

“对对对,算我说错了,我自罚一杯好不好。”吸烟美女说道。

庄大江指指身前空着的酒瓶,表示无酒可罚,他似乎没听出美女的意思是让他请喝酒,美女此刻的心情很好,所以没计较这一点,反倒对他说:“这样,我请你喝一杯,想喝杯什么?”

“这个……太不好意思了吧。”

“别客气啦,你刚才帮了我老大的忙了,我要不谢谢你,于心难安呢。”

“那就来杯加冰块的雪碧吧。”

吸烟美女为庄大江点了一杯饮料,也为自己点了一杯鸡尾酒,庄大江刚开始比较拘谨,后来发现吸烟美女不仅很容易搭话,也是那种很愿意倾听的人,于是话越说越多,话题也越来越八卦,从女人的衣饰行头,说到男人的生理需求,再让他继续啰嗦下去,恐怕就要暴露出狼子野心来了。

凡一一在楼上跳舞跳累了,在一大群男士和一部摄像机的簇拥下来到楼下吧台前。她一眼瞟见庄大江和吸烟美女以及美女面前的那杯酒,顿时感叹庄大江这只铁公鸡总算拔毛了,却不是拔给自己的,而是拔给另一个女人的。这让她觉得有点心有不甘,于是走到庄大江身边调侃道:“哟,看来老庄今晚交桃花运了,结识了个红颜知己。”

庄大江呵呵傻笑,那表情就象初恋一般地憨厚可爱。

凡一一用手指敲敲吧台台面说:“我说老庄,你既然请了这位美女喝酒了,把我撂在一边总不够意思吧?你也得请我喝一杯才是,别忘了是我带你来这酒吧的,应该算是你们的大媒呢。”

庄大江被她说得脸上一热,摇着手说:“看你说的,哪有这回事儿,我这杯饮料是这位姑娘请的。”

凡一一很不相信:“她请你的?不会吧,难道现在的灰太郎改了胃口,不爱吃喜羊羊了么?哪有女请男的。”

庄大江辩解道:“真的是这样,你不也请我喝了一杯了吗?”

“那是因为我……”话出一半凡一一突然发现自己对庄大江毫无策略,再说下去她还是落在下风头,她仔细打量吸烟美女一眼,问她:“你是干什么的?”

吸烟美女呷了一口酒,反问她:“你看呢?”

凡一一又问:“我们老庄哪点吸引了你,你愿意为他买单?”

吸烟美女又不答反问:“你说呢?”

凡一一不甘心地说:“你是不是别有目的?”

吸烟美女不愠不火道:“你猜呢?”

“是我在提问。”

“你凭什么来对我提问。”吸烟美女始终回答得不卑不亢。如果说在庄大江身边的两个女人里,游小果的眼神能镇住她是因为游小果太冰冷,冰冷得毫无缝隙,使她觉得无力可使,无缝可钻。可是凡一一却不同,她是太燥热,燥热得一吹就火着。吸烟美女就是风,见缝就钻,见火就吹的那一种,所以她怕冰,却爱去惹火。

“我可警告你,”凡一一对吸烟美女说:“我们老庄可是个老实头,你别以为他好欺负,有我在,你想在他身上贪便宜,门都没有。”

吸烟美女斜睨着她说:“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夫妻还是兄妹?”

“都不是。”

“那么是朋友?”

“呃……”凡一一迟疑了一下,还是否认:“也不算是。”

吸烟美女见到有缝可钻了:“那不就得了,你们既不是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你凭什么管他的生活?”

“因为,”凡一一急了,她一字一顿地说:“他跟我住在一个房间里,睡在一个屋檐下,呼吸同一空间的空气,使用同一件家具。”

吸烟美女愕然地看向庄大江,庄大江赶紧摇着手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可别误会,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凡一一继续警告吸烟美女:“跟他住一块儿的不仅有我,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你最好当心可别被那女人给撞见,我撞见你最多也就嚷嚷上两声,那个女人要是撞见你,马上能让你停止呼吸。”

吸烟美女面色变冷了,她问庄大江:“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庄大江点点头,再摇摇头说:“是真的,但不是你想的那种,你听我说……”

“我没必要听你说,”吸烟美女气呼呼地站起身来:“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值得我与你谈心,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是个玩3P的变态,你还想拉上我玩4P是不是?真恶心。”说着,把酒杯里剩下的酒往庄大江头上一浇,悲愤地走开了。

庄大江挂着满头酒珠,悲凄凄地望着吸烟美女离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凡一一自从离婚后便成了一个喜好棒打鸳鸯的人,她见状心里一乐,缩着头钻进男人堆里去谈笑了。

游小果继续坐在二楼阳台上,浩浩明月下只有她一个人在顾影自怜,偶尔有几对恋人来到阳台上亲热,猛见阳台角落里坐着一个鬼影,都吓得逃开了。

眼看已近酒吧打烊的时间,张经理的包厢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二男一女,三人在门口咕哝了几声,便沿着走廊离开了。包厢门半敞开着,游小果来了个瑜伽式的深呼吸,让力量游走到身体的四肢百骸,准备再迎接一场捍卫战。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未见张经理走出来,包厢里显得很平静,无风也无浪。

游小果耐心地坐在阳台上观察着包厢门口的动静,只见两名酒吧招待跑进包厢里,接着从房中传出争吵声,间中还夹杂着扭打声和张经理醉醺醺的叫骂声,蓦然发出一声“乒乓”声,一名酒吧招待从房里跑出来对走廊另一头大喊:“快来人帮忙啊!酒客打伤人了。”倾俄,值班经理和几名保安跑来,众人一拥而入跑进包厢里。

游小果感觉情形不对了,她再也坐不住了,于是离开阳台走到包厢门口向里打量进去:房间里一片狼藉,茶几上摆满了空酒瓶和各类高档点心水果,张经理半斜地躺在沙发脚边,脸色灰白,口边挂着几滴清沫,他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一名酒吧女招待坐在沙发上用手捂着脑袋,值班经理关切地问她是怎么回事,招待一边喊着痛一边说:“我刚才告诉这位客人我们酒吧快打烊了,劝他结账,哪知他蛮不讲理地说他还要喝一会儿,让我别打扰他。我看他的样子已经醉的话都讲不清楚,好心劝他别喝了,趁人还醒着趁早结账走人吧。哪知他二话不说就拿一只酒杯砸到我脑袋上,并骂我是女鬼,叫我滚远点。你们看,被砸出老大一个包哩,这要算工伤吧。”

游小果咬着手指甲缩在门口,暗想这个女招待可真成了她的替死鬼了,真够冤的。

一名保安拍了拍张经理的脸颊,见他没有反应,他问值班经理:“怎么办?这家伙醉得不省人事了,看情形不到明天中午是醒不过来的。”

被打伤的女招待说:“他还没结账呢,要不今晚就让他躺在这里,等明儿他醒后再结账,我还要他陪我精神损失费呢。”

值班经理说:“不行,看他这样子醉得不轻,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出了事咱们店还解释不清楚,所以绝对不能让他在这里过夜。”

另一名招待说:“那怎么办?又不知他家住哪儿,总不至于把他扔出门外不管吧。”

保安出了个馊主意:“弄堂前面不远正好是派出所,这家伙刚才打了人,人证物证俱在,要不咱们把他送派出所去吧,等明儿赶早点到派出所里去要他付账。”

值班经理认为这个主意不错。

眼见得众人七手八脚地搬起张经理的身躯要往外面搬,游小果忽然动了恻隐之心,张经理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么落魄的地步,起因还在于自己的一首歌,如果再往班房里送,那结局就太惨了,他本不应该得到这个结局的。游小果想起当日张经理笑着请她上台的情景,那男人的笑容还是很真诚的,这个笑容融化了她心里那层坚冰,她觉得如果在这件事上帮他一次忙,那么自己与他的恩怨也就就此扯平了,心里也就不会再有歉疚了。

想到这里她从角落里走出来拦住值班经理等人,值班经理问她:“这人你认识?”

游小果点了点头说:“你们把他放下吧,这人让我来照顾。”

受伤的女招待从一旁跳出来说:“他刚才打了我,脑袋上老大一个包。既然你代他出面了,那你就得陪我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

游小果冷冷打量她一眼说:“我没见到出血,应该算不了什么吧?这点小伤拿冰敷敷就没事了。”

“怎么算不了什么。”女招待大嚷道:“我这是颅内出血,我有脑震荡了,接下来一个月我就没法上班了,你说我这伤严不严重?怎么说也得陪个万儿八千的吧。”

“万儿八千?”游小果阴恻恻着脸逼近受伤女招待,一身鬼气破体而出,吓得女招待连退好几步,游小果冷冷地说:“颅内出血?哼哼……脑震荡了还这么大叫大跳的,你这不是明摆着趁人之危来讹诈,你信不信你今晚下班后刚出这家酒吧脑袋上立马会开花,你的血会染红黄浦江。”

受伤女招待打了两个冷战,气势上先自瘪了许多,她用求助的眼神望向旁边的保安和值班经理,一名保安生气地说:“你别以为你是本地人就可以威胁她一个外地打工妹,我们会保护她的,你们打了人就应该赔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受伤女招待重新找到勇气,她又跳蹿起来:“对,不陪就告你们去。”

游小果阴冷地警告她:“你以为他们能保护得了你初一,就能保护得了你十五吗?你要去告那是你的事情,我懒得管,反正这会儿我是一分钱也不会陪你的。”

受伤女招待气恨地跺跺脚,哭着跑开了。

游小果到楼下找到凡一一、庄大江和大政小政,请他们上楼帮忙搀扶张经理,凡一一一见躺在沙发上的张经理,口中立时发出“啧啧”的惋惜声:“你看他这么壮的一副身板,而且还是个久经沙场的老板,怎么就醉得这么稀里哗啦的呢,一定是碰上什么伤心事儿心里排解不开才会醉倒的。嗯,对了,既然我们的冰海女王游小果愿意出手管这事儿,那这个伤心事多半是与你有关了,你说是不是小果?”

游小果烦躁道:“你这人啰嗦不啰嗦,快把他扶起来呀。”

庄大江问:“扶起来,扶到哪里去?总得有个地儿呀,总不至于扶到南京西路上往路中间一扔吧。”

凡一一很主动地把手伸进张经理的裤兜里,掏出一只票夹来,打开一看,满夹子的信用卡,还算好,找到一张驾驶证,上面却是写的北京地址。

游小果和庄大江面面相觑,不知该把他往哪里送。凡一一却说:“我看也别啰嗦了,就送咱们屋里去把,让他在沙发上躺上一晚上。”

庄大江有点不乐意了:“不行,他这样子半夜里肯定要吐,房间里被他吐得熏天臭地的,我和京京就没法住下去了。”

凡一一听他这么一说,也有点迟疑,她喜欢男人,但是那种干净用不着她来侍候的男人,眼下这个脏男人显然不是那一类,虽然他很英俊,但还不足以让她放下身架去侍候他。

游小果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说:“算了算了,就扶咱们房里去吧,今晚反正我也睡不着,就守在他旁边,他要吐了我来收拾,这总没有问题了吧。”

既然游小果主动请缨了,庄大江和凡一一自然没有什么异议,毕竟张经理和他们也有过一面之缘,彼此间的印象还不错。众人七手八脚地搀扶起张经理沉重的身躯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酒吧值班经理又堵在门口了,他手里举着一张账单说:“要出门,先把这张账单给付了。”

走在最前面的凡一一接过账单看了眼,吐了吐舌头又还给值班经理了,她嚷道:“小果,5888元呢,这可是张大帐单,他的票夹里最多也就一千元,剩下的怎么办?”

庄大江也劝道:“是嘛,小果,我看我们就别管这挡子麻烦事了,这家伙就算睡班房也是他自己活该。”

大政问值班经理:“我们把他的驾驶证押在这里,等他醒来自己来付行不行?”

值班经理迟疑了片刻,搓着手掌为难地说:“这年头什么都能造假,我可不敢说这张驾驶证绝对就是真的,万一是假的呢?那这剩下的四千多元岂不是要我自己掏腰包来赔付了,除非你们把那东西押这里。”他用手指了指小政扛的摄像机。

小政和大政同声说:“这可不行。”

众人同时把目光集中到游小果身上,麻烦是她找来的,接下去自然看她怎么办,游小果从值班经理手里接过账单看了一眼,淡淡地说:“我去结账,刷卡行不行?”

“没问题。”值班经理引着游小果去前台结账去了。

庄大江和大政一人一边夹着张经理向酒吧外拖去,庄大江对凡一一抱怨道:“上海的夜生活啊!真他妈的够诡异的,出来喝杯酒,还要拖个大醉鬼回家去,这都是什么名堂啊这是。”

凡一一赶紧推脱:“你别怪我,要怪怪小果去,这个大醉鬼是她找上的。我说老庄,我往家里带个男人你的意见挺大,游小果往家里带个男人你倒没意见了,你手里的这碗水可没有把平啊!”

小政一边忙着拍摄一边嘻笑道:“游小果是在做好事,而你是在做坏事,老庄当然不会同等对待了。”

“话可不能这样说。”凡一一撅起嘴不满道:“我和男人睡觉算是做坏事么?如果这样说的话你和你女友亲热也不是在干好事了。”

小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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