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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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兄弟

蜊牙身在御案府,心里却无时不牵挂着宫里的南虞,不断向矮虎打听南虞的情况。这一日,蜊牙正在屋中坐立不安,矮虎身穿一身府中仆役的衣服走了进来,蜊牙见到他大喜,忙拽着他询问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矮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禀道,“宫里一切安好,只听说陛下不久将举行册后大典,要封南虞为后。”

蜊牙哦了一声,怔愕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看来太后还是手下留情了,不然南虞是不会在宫中安然的,这也算是太后聪明起来,不去惹陛下的不痛快,我也便了无牵挂了。”说罢低叹一声。蜊牙这样判断着,却不知是碰到了心地善良的小黄,才没有让悲剧发生。

蜊牙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身体渐渐复元,使他想到了煖的挑战,心想在册后大典前,煖是一定会来找他的。他屏了屏气息,紧了紧腰中的束带,他知道自己应做出怎样的选择。

碧云宫内,紫嫣气息奄奄地斜靠在躺椅上,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手帕上染了点点猩红,在旁边侍奉的宫娥,大惊小怪地看着帕子里的血,说什么也要禀报给陛下。紫嫣摇手阻止,

“你们不要去,王兄国事烦劳,他已为我尽心,不要再让我烦扰他了。”说到这里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宫娥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个时候,宫门个传来小太监的一声喝喊,“陛下驾到!”

宫娥们急忙到门口去迎驾,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煖大步流星地走进宫来,向跪地的宫娥摆了一下手,直向紫嫣的病榻而来。紫嫣嵌了嵌身,想坐起来,却也是做不到,她向走过来的煖伸出一手,感念地看着他,只道了一句“王兄!”眼泪便下来。

煖看着几日不见就瘦弱得脱形的紫嫣,心疼地握住她的手,“紫嫣,你怎么病成这样?”

紫嫣含泪摇了一下头,“紫嫣此生命薄,怕是不能陪伴王兄了。”

煖让紫嫣好好地躺下,自己也坐在床边,看着紫嫣瘦削的容颜,恨恨地叹了一声。他知道紫嫣因何病倒,这真是一个痴情的女子,只恨那蜊牙负此情义,竟忍心让紫嫣若此,都不来看望她。

煖咬了咬牙,向紫嫣道,“紫嫣,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同时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已和那蜊牙约战,一定要让他败在朕的剑下。”

“啊?”紫嫣睁大惊愕的双眸,一个急挺身,使出全身的力气,要从床上翻下来。煖急忙阻止,口中急道,“紫嫣,你这是要干什么?”

紫嫣流着泪,扯住煖的胳膊,泣道,“王兄,你误会了,我不是因为蜊牙负我,才病成这样。我听说蜊牙犯了死罪,私藏王妃,我想蜊牙一定是有隐衷的,王兄能不能看在妹妹的面子上饶他一命?我早就想到王兄的驾前去求情,只是蜊牙此次犯下的罪过实在是大,犹犹豫豫地不敢前去,此时王兄既然说了出来,我就只好厚颜相求,只要蜊牙无事,妹妹的病自是要好的。”说到这里又低低啜泣起来,肩膀不住地抽动。

煖听了紫嫣的表白,久久都没有说一句话,他没想到紫嫣对蜊牙竟然有这样一份心,那蜊牙真不知是何世修了这等福分。煖伸出手抓住紫嫣的肩头,声音喑哑,“紫嫣,蜊牙如此负你,你竟然还要如此对他,给他求情,你这是何苦?天下还有你这等人吗?”

紫嫣拿帕子兵工了一把眼泪,“王兄,也许是紫嫣愚笨吧,但紫嫣就是听不得蜊牙受苦受罪,听说他在天牢还被上了大刑,我……”说到这里竟然说不下去,掩面哭了起来。

煖拍了拍紫嫣的肩,安慰道,“你不要这样,那是太后示意狱卒而为,朕并不知晓,我已命御案司给他疗伤了,相是现在已痊愈,妹妹不必为此事挂怀。”

紫嫣哦了一声,停止了抽泣,抬起泛红的眼睛看着煖,“真的吗?王兄是不是也原谅蜊牙了?”

煖站起身,面容严肃,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最后回过头来对紫嫣说,“难得你对蜊牙如此一往情深,但他有负君臣兄弟之义,我必须要讨回一个说法,不然情何以堪?如果蜊牙败在朕的剑下,朕会考虑留他一命。”

紫嫣怔愕了好一会儿,看着煖决然的神色,只得点了点头,“多谢王兄饶蜊牙一命,紫嫣即便此身离去,也会别无遗憾。”说着又要下床行礼,被煖阻止。煖着着紫嫣无奈地叹息一声,明知自己是在安慰紫嫣,到时生死决战,岂能两全?

煖又与蜊牙说了一会儿话,嘱咐她好好养病,便离一碧云宫。

枫林如血,重山似铁,在高耸如削的断崖之上,站着两个俊逸的身影,一个白衣,一个黄袍,在飒飒风中,衣袂翻舞,手中都拿着闪亮的银剑,笔直地指向对方。

煖目光如电,轻展身躯,向蜊牙飞去,剑身抖动,斜阳下,银光点点。朗声道,“蜊牙,何为兄弟?煖自幼生长深宫,看尽世情冷血,只和你约为兄弟,亲情以待,你何故负我?”

蜊牙心中一痛,身形在剑影的包裹下,急旋速转,应和道,“事已至此,何必多言?自古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既是美人,男人皆可动心,蜊牙也非圣贤,能陪在南虞身边照顾她数月,已是此生无憾。”

煖脸蕴怒气,神色凄愤,“可南虞根本不爱你,她清醒后,只认得朕!”

蜊牙将头侧转,心痛愈切,“我爱她已然足够,人一生难得有一至情所爱,南虞奉还,蜊牙无论接受怎样的惩罚,此生无悔!”

煖气得仰天长笑,“好!真是不怕死的蜊牙,在朕面前敢说真话,也算是一个男儿丈夫!只是我断不能饶你!看剑!”

煖的十饬剑法已臻化镜,岂是蜊牙能够抵挡?在煖的凌厉出击下,剑势渐渐走落下风。蜊牙几次遇险,但都侥幸闪过。在生死一线之际,蜊牙猛地想起,在大漠征战时,曾巧遇一武林奇人,他看过煖的十饬剑后,曾暗暗对蜊牙言讲,十饬剑虽然狠厉刁钻,却有着致命的弱点,攻势有余,而守势不足。

说着还做了一番演示,说其脐腹空虚,如果敌手乘虚而入,一剑则毙命。蜊牙当时听了很是不以为意,他对煖的十饬剑佩服得很,认为那武人老者只是妄自评说。说过也就忘了。

此时,在煖的凌厉出击下,蜊牙越来越力不从心,那老者的话又在耳边盘旋,煖越是攻击猛烈,危险就越大。蜊牙在不自觉间,也许是人求生的本能,他灵巧地避过煖的剑峰,身形下坠,身体一下子靠近了煖,他此时才惊异地发现,老者所言非虚。

煖守势不足,脐腹空虚,只需一剑……

就在这迟疑的片刻,煖也发现了蜊牙的居心,心中暗惊,他武功中的漏瑕,他自己岂能不知?此时蜊牙正处在他最薄弱的方位上,他攻势太猛,不及回收,立时俊颜失色,他不晓得蜊牙是如何看破他剑术中的漏洞。

煖的心中又潜上一缕寒气,觉得自己对蜊牙还是了解得太少了,自己始终认为二人同魂异体,蜊牙对其既有君臣之忠,又有兄弟之谊,没想到他早就看破朕的剑法,却隐而不说,我的命其实随时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煖想到此,心中越发地悲愤,闷吼一声,挥剑自救,一道血光闪过,蜊牙一断臂飞舞上半空。

蜊牙的身体被剑气所逼,向断崖飘去,淋淋鲜血染红白袍。

煖激灵灵地发现,蜊牙那一剑并未刺出,就在这瞬间,煖的剑劈向了蜊牙。

煖飞身上前一步,要伸手拉住身形向崖下坠去的蜊牙,他拽住了蜊牙的袍袖,袍袖随着撕口,一点点地断开,蜊牙看着他,凄然一笑,“煖,何为兄弟?愿……”

蜊牙的声音随着坠落的身躯,变得不清晰。深不见底,蒙着隐隐雾气的深涯,成了蜊牙最终的归宿,这是他的选择……

煖伏在崖顶,向崖下伸出手臂,长声嘶呼,“蜊牙……”

知我者兄弟,负我者兄弟,怒弑手足,痛我心扉。

煖失神落魄地回到宫中,走进乾坤宫,看到南虞正坐在窗边发呆。南虞听到煖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清凛凛的目光投向煖。煖看到这样的目光,想起了与南虞的初遇,也是这样的目光,直浸入他的心底,从此让他魂梦相牵。

煖走到近前,看着南虞绝美无瑕的脸庞,心中一痛,如果没有这张脸庞,也许蜊牙还会跟在我的身旁,蜊牙喜欢上这张脸庞有何罪?他是兄弟,可他也是男人呀……

煖捉住南虞的下颌,仔细地端详着,强抑下心中一阵急痛,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物,我为了女人杀了我的兄弟。

煖扭过身,默默地走到窗边,望向窗外,硕大的泡桐树,嘲笑一般地向他摇摆着碧叶。煖深吸气,把头扭向一边。南虞在身后呆呆地看着他,不知他发生了什么,柔声道,“煖,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煖回过头看着南虞,惨然一笑,“我……杀了蜊牙,尸骨无存……”说着把眼神投向天际,变得茫然缥缈,似在寻找着什么。

“啊!”南虞惊愕地用袖子捂住嘴巴,“你……杀了蜊牙将军,这……是为什么?”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与蜊牙相依的模糊影像,心中一痛。

煖回过头,痴痴地望着南虞,喃喃道,“我视他如兄弟,受不了他的背叛,所以我要杀了他,可……”煖想起来蜊牙未曾刺出的那一剑,“可是他有机会活命,也有机会杀了我,可他没有动,他临死时问我何为兄弟?我……不知道了……”

煖看向天际的眼神渐渐模糊起来,两行清亮亮的泪水缓缓而下。他回手撕下幔帐上的一条白布,缓缓地系在头上,慢言吩咐道,“搭设灵堂,祭典蜊牙……”说罢慢慢走出宫去。

芝莆太后听完小黄的禀告,惊愕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她虽然憎恨蜊牙,但也没想到煖竟然真的杀了蜊牙。想这煖变得越来越是凶狠霸道,不但不认她这个母后,连他视为手足的兄弟也如此不留客气地杀掉了。

芝莆抹了一把额上浸出的冷汗,心想这南虞真是狐狸精转世,煖为了她简直什么都不顾了。心中隐隐感到一阵极度的不安,但转瞬她又看到了一丝希望,是对于她来说的希望。历代君王一旦沉迷于酒色,江山必毁,煖如今为了南虞已疯狂成这样,隐隐地感到他不会久长了。

在煖年幼时,芝莆一手把持着朝中重权,可是煖长大后,取得他国的支持,在朝中网络羽翼,渐渐取代了她在朝中的地位。但那煖对她还算是孝顺、礼遇,她也只好把朝中之事放手给煖。

煖这几年东征北战,取得中原霸主的地位,也实是让人不敢小觑,国力日强。没想到他功成之际,竟变得如此骄狂残忍,崇尚武力而忽略民心,是不是到了哀家重掌政权的时机?

芝莆想到此,脸上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把手中的帕子使劲攥了攥,心中暗暗打定主意。

煖在紫嫣的碧云宫前迟疑下脚步,蜊牙已死的消息还瞒着她。煖不敢告诉她,已然病入膏肓的紫嫣,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没命的。煖低叹一声,伸手摘下金冠上斜系的白布条,这是他祭典蜊牙系上的,他觉得自己的感情世界竟是这般的复杂,他恨蜊牙,从而杀了他,却又在他死后去怀念他。

怎能不让人怀念呢,自从他懂事起,蜊牙就陪在他的身边,与他一同到楚国去为人质,受尽欺凌,逃回国后,又与他并同仇敌忾,夺取政权。为了巩固王位,他二人东征西战臣服敌国,最终取得中原霸主的地位,这江山是煖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蜊牙的。

蜊牙也许至死都不明白,在煖的心目中,江山重要,但与蜊牙之间的兄弟情,也许不亚于这江山。在这个残酷冷血的世上,自从煖的生母去世后,蜊牙几乎是他全部温暖与亲情的来源,他又如何忍得了蜊牙对他的背叛与欺凌?

他从此没有了兄弟,内心陷入极度的空虚与寂寞,他不自觉地走到紫嫣的宫前,这个天真幼稚的小妹妹,马上也要离他而去了,这深宫之内会变得越发的凄冷。哦……不,我还有南虞,那个在一瞬间就掳住他的心的人。

煖示意宫人不要出声,小心翼翼地走进碧云宫,他不想惊扰说是正在沉睡的紫嫣,他只要悄悄地看她一眼就好。

煖站在紫嫣的卧榻前,紫嫣看上去越发瘦弱,睡梦中还要痛苦地咳嗽几声。煖低首不语,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似是煖的气息让紫嫣有了感知,她竟然慢慢地睁开眼,看到了站在榻前的煖,她柔弱的目光怔愕了一下,马上要抬起身,却又无力地躺下。

煖走上一步,坐在榻边儿,关切地问,“紫嫣,你怎么样?”

紫嫣虚弱地一笑,“王兄,你来了,我没事,很好,你……”

煖知道紫嫣是想问蜊牙的事,他咬了咬下唇,勉强露出一笑,“哦……他没事,挺好的,只是受了点伤,已回到府中养伤,待他伤好后,也许会来看望你……”

紫嫣呆呆地看着煖的表情变化,敏感的紫嫣,从煖闪烁的言词中,还有眼角眉梢透露出的不安,让她意识到,煖在说谎。

紫嫣霎时感到一股热流从胸腔间涌了上来,在几声艰难而剧烈的咳嗽过后,她吐出几口鲜血,全部染在床褥上。

煖立时大惊,急忙大唤御医。紫嫣面白如纸,伸手轻摇了一下,阻止煖的惊慌,微弱地道,

“王兄,不要再麻烦御医们了,我……不行了,你对我说实话,蜊牙是不是死了?你的眼睛不会说谎,已经都告诉我了,只有蜊牙死了,你的眼中才会有那样浓浓的悲伤。”

煖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汹涌而下,把头俯在床褥上,竟然失声痛哭起来。紫嫣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她终是猜对了。

她喘息了片刻,似是在积蓄说话的力量,“王兄,不要这样,节哀啊……我还有几句话要说给王兄听,不然我会走得不安心。”

煖煖悲切地抬起头,两眼看着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紫嫣,向她点了点头,“你……说……”

紫嫣强笑了一下,“王兄,你我命运不济,生长在这亲情淡薄的宫中,这里的争权夺势,互相倾轧,步步陷阱,制造出多少怨恨、仇杀。但世上还有一种比武力更庞大的力量,去抹杀这些,那就是爱呀,如果王兄今后行事,心中充满爱,用爱来颁布你的每一道政令,用爱去处理朝中纷纭的杂事,王兄的江山就永固了。”

煖惊愕地看着紫嫣,没想到紫嫣会对他说出这一番话来。

“王兄,我们虽然身在荣华之中,心却是孤寂的,我们缺的是世上最珍贵,却又是强力所得不到的东西,那就是爱呀,可人的一生若不能在爱中成长,活着又有何意?如同枯井断木,凄冷无比。”

紫嫣停了停,喘息了一会儿,盯视着煖愕然的眼睛,“王兄和我一样的,但王兄还有希望,可以活得快乐,有爱你的南虞,还有百姓们,你对百姓献出一份爱心,就会得到百姓数万万的爱心。王兄今后活在如此庞大的爱戴中,是多么的充实和快乐呀。”

煖握起紫嫣转凉的手指,泪水再一次悄然而下,善良的紫嫣,如此解读着人生,传授自己快乐的法门。可涉世未深的紫嫣,岂能了解她这份善心会随着人心的诡异而被淹没,在他的心目中,他信奉的只有铁血!

紫嫣说完这些话,悄无声息地走了,她是快乐的。

煖把锦被拉上来,流着不息的眼泪,盖上紫嫣恬静的面庞,转身离开碧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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