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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四一章 讲不得

  左相与丁中和同朝为官多年,相处起来自是融洽;智真也是博览群书、出口成章,句句还带着佛理,博得左相与丁中和的频频赞叹。是以,三人这一路登山观景,甚是惬意。

  相比之下,作为这三十余人中的唯一的女子,跟在丁中和身后的珠绿就显得突兀了。而且,李泗还站在她与左相之间,时刻防备这面无表情的丫头偷袭他家大人。

  见左相的侍卫如此小心谨慎,珠绿嘴角泛起冷笑,目光越发苍凉。如果可以,她真想将这个该死她全家的佞臣推下山崖,让他粉身碎骨!

  可是,她不能。她现在是在陈小暖的书舍内做事,她若是行为有错,别人只会怪罪到陈小暖头上。珠绿握紧拳头,指甲扣入手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疼,她不能恩将仇报,今日来此,只是想问明白一些事。

  经过这段时日,珠绿明白柴严亭远不如陈小暖可靠。若是自己想活下去,丁先生能依靠一时,但文昌郡主陈小暖,却可以让她依靠一世。

  比起男人来,在怡翠楼受尽屈辱、看尽炎凉的珠绿,更相信陈小暖。因为她是女子,她们一家都是女子,她们不会对她另有企图,也不会让她去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虽然她们一家现在已足够强大,所求的却异常简单,她们不屑如此。

  跟在她们身边,自己就必须放弃报仇。珠绿的手紧了紧,鲜血一滴滴从指缝间渗出,落在山巅的石板上。

  正在四处查看这神山有何蹊跷的智真见了珠绿的手,又看她因仇恨而狰狞的面容,便知她深陷八苦难得自在,便得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珠绿回神,发觉众人都看着她,便平静地将双手收入袖中,用帕子擦拭手上的血。云清先生似是未见,只温和道,“你也来拜拜吧。”

  “是。”珠绿敛容,轻移莲步上前焚香,跪拜,“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姐姐……”

  珠绿念了一串的亲人,眼中却没有一滴泪,“你们勿担心琼华,琼华如今在济县南山坳栖身,终得度宁日。若是你们魂魄无所依,便来琼华这里。琼华已为你们立了衣冠冢,便在南山坳之南,琼华余生将岁岁祭拜,年年扫墓……”

  听着珠绿的话,云清先生看了左相一眼,只见他面容平静不愠不怒,心中不免唏嘘。

  待珠绿起身后,云清先生轻声道,“你已脱贱籍,可恢复本名了。”

  方才她口口声声以本名琼华自称,云清先生便知她心中对珠绿二字,也是不喜的。珠绿之名出自被西晋石崇以珍珠十斛换得的宠妾绿珠,而石崇失势后,此子坠楼而死。自此,以“绿珠”或“珠绿”为名的妓子,不知凡几,意为此女貌美如珠绿,忠贞也如她。即便如此,绿珠在俗人眼中,依旧是不得人敬重、易招致杀身灭门之祸的风尘女子而已。

  “珠绿身垢,不敢辱家门。”珠绿起身,抬起满是杀意的眸子看着左相,还未开口,智真便挡在左相面前,“阿弥陀佛,祸从口出,施主请慎言。”

  左相左移一步,扫了一眼被山风吹得甚是狼狈的香烟,问道,“你有何话,直讲便是。”

  珠绿一字一顿地问,“珠绿登此山只想问一句:你当年为何陷我父于不义,令我王家家破人亡?”

  左相摇头,“此中有些事,与你讲不得。”

  “我全家都死了,你还有什么讲不得!”珠绿嘶吼,双眼充血。

  左相静静看着她,“本相本无意陷王时卿于不义。”

  这里除了自己和智真,都是左相的人,面对珠绿这样一个毫无威胁的弱女子,左相没有必要说谎话。丁中和双眸微深,世人都说是左相为了讨好圣上,才构陷王时卿,莫非事实并非如此?事发时他还在京中国子监任职,为何没听到一点风声?

  珠绿追问道,“你就算无意,还是做了!”

  “做这件事的不是本相。”这是左相不愿提起的往事之一,但这女子是王时卿之女,他才会如此耐心地说上几句。

  珠绿咬牙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向圣上陈明实情,还我父清白?”

  左相平静道,“他身为一家之主却意气用事,不能护家人周全,本相为何要帮他?”

  这句话听似无情,但事实便是如此。云清先生暗暗叹息,他任国子监祭酒时,王时卿曾在那里读书,两人有些师徒情谊,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收珠绿在身边。

  珠绿的拳头又开始滴血,“是谁,你说是谁?”

  左相见她身子已然开始颤抖,便劝道,“听说你向王夫人发了毒誓,此生不得报仇。知道是谁也无甚用处,还不如在此安安生生地过日子,秦安人和文昌郡主心善不会难为你,又有云清先生替你说话,你该知足了。”

  珠绿还待再问,已看出左相并无吐露实情之意的云清先生,便道,“珠绿,够了。”

  珠绿虽不甘心,但还是慢慢退到先生身后。

  左相不再理会她,只将目光转向立在老松下的智真大师,“大师在此伫立良久,可有发现?”

  智真的目光从起伏的群山上收回,微笑摇头。早已侯在神山观中的张玄清出来,只当未察觉这微妙的气氛,请众人去房内歇息用饭,众侍卫才算松了口气。

  “姑娘,您说李相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第一庄内,绿蝶好奇地问。

  坐在榻上抱着被子歇息的小暖道,“他没必要骗珠绿。”

  “那会是谁这么狠心啊!”秦氏叹了口气,一大家子人呢。

  小暖摇头,能让左相如此的,恐怕与建隆帝脱不开关系,不过若只是与建隆帝有关,左相也不会这么说。那么,能做此局的,也就朝中那几个了。

  绿蝶又道,“难为李相替他背了这么多年的锅。”

  小暖没有吭声,秦氏却道,“李大人看着笑呵呵的,没想到心这么冷,就算不是他害了王家,可他知道王家是冤枉的却一声不吭,眼睁睁看着他们家破人亡,这样的人,交不得。”

  “若是心不冷,他也坐不到现在的位子。好了,娘不必理会这些,咱们该准备启程要带的东西了。”小暖笑道,“大黄一定盼着咱们早点去呢。”

  秦氏犹豫着,“可大郎那里……”

  “案情不审清,他们是不会让大郎入葬的,咱们没必要在这儿耗着。”小暖也是个冷心冷血的人,除了家人,她对其他人并不在意,更何况是与她屡屡作对的秦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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